2020年4月9日 星期四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九【後漢紀四】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九【後漢紀四】
      上章阉茂,一年。
隱皇帝下乾祐三年(庚戌,公元九五零年)
春,正月,丁未,加鳳翔節度使赵晖兼侍中。
密州刺史王萬敢請益兵以攻唐。诏以前沂州刺史郭琼為東路行營都部署,帅禁 軍及齊州兵赴之。
郭威請勒兵北臨契丹之境,诏止之。
丙寅,遣使诣河中、鳳翔收瘗戰死及餓殍遺骸,時有僧已聚二十萬矣。
唐主聞漢兵盡平三叛,始罷李金全北面行營招討使。
唐清淮節度使劉彦贞多斂民財以赂權貴,權貴爭譽之。在寿州積年,恐被代, 慾以警急自固,妄奏稱漢兵將大舉南伐。二月,唐主以東都留守燕王弘冀為潤、宣 二州大都督,镇潤州,寧國節度使週宗為東都留守。
朝廷慾移易籓镇,因其請赴嘉庆節上寿,許之。
甲申,郭威行北邊還。福州人或诣建州告唐永安留後查文徽,雲吳越兵已棄城 去,請文徽為帅。文徽信之,遣劍州刺史陳诲將水軍下闽江,文徽自以步騎繼之。 會大雨,水漲,诲一夕行七百裡,至城下,敗福州兵,執其將馬先進等。庚寅,文 徽至福州,吳越知威武軍吳程诈遣數百人出迎。诲曰:“闽人多诈,未可信也,宜 立寨徐圖。”文徽曰:“疑則變生,不若乘機據其城。”因引兵徑進。诲整眾鳴鼓, 止於江湄。文徽不為備,程勒兵出擊之,唐兵大敗。文徽墮馬,為福人所執,士卒 死者萬人。诲全軍歸劍州。程送文徽於錢唐,吳越王弘亻叔献於五庙而釋之。
丁亥,汝州奏防御使劉審交卒。吏民诣闕上書,以審交有仁政,乞留葬汝州, 得奉事其丘壟,诏許之。州人相與聚哭而葬之,以為立祠,歲時享之。太師冯道曰: “吾嘗為劉君僚佐,觀其為政,無以逾人,非能減其租赋,除其徭役也,但推公廉 慈愛之心以行之耳。此亦眾人所能為,但他人不為而劉君獨為之,故汝人愛之如此。 使天下二千石皆效其所為,何患得民不如劉君哉!”
甲午,吳越丞相、昭化節度使、同平章事杜建徽卒。
乙未,以前永興節度使越匡贊為左骁衛上將軍。
三月,丙午,嘉庆節,鄴都留守高行週、天平節度使慕容彦超、泰寧節度使符 彦卿、昭義節度使常思、安遠節度使楊信、安國節度使薛懷讓、成德節度使武行德、 彰德節度使郭瑾、保大留後王饶皆入朝。
甲寅,诏營寝庙於高祖長陵、世祖原陵,以時致祭。有司以費多,寝其事,以 至國亡,二陵竟不沾一奠。
壬戌,徙高行週為天平節度使,符彦卿為平卢節度使。甲子,徙慕容彦超為泰 寧節度使。
永安節度使摺從阮舉族入朝。
夏,四月,戊辰朔,徙薛懷讓為匡國節度使。庚午,徙摺從阮為武勝節度使。 壬申,徙楊信為保大節度使,徒镇國節度使劉詞為安國節度使,永清節度使王令溫 為安遠節度使。李守贞之亂,王饶潛與之通。守贞平,眾謂饶必居散地。及入朝, 厚結史弘肇,遷護國節度使,聞者骇之。
楊邠求解枢密使,帝遣中使谕止之。宣徽北院使吳虔裕在旁曰:“枢密重地, 難以久居,當使後來者迭為之,相公辭之是也。”帝聞之,不悦,辛巳,以虔裕為 鄭州防御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橫行河北,諸籓镇各自守,無扞御之者,議以郭威镇鄴都, 使督諸將以備契丹。史弘肇慾威仍領枢密使,甦逢吉以為故事無之,弘肇曰:“領 枢密使則可以便宜從事,諸軍畏服,號令行矣。”帝卒從弘肇議。弘肇怨逢吉異議, 逢吉曰:“以內制外,順也;今反以外制內,其可乎!”壬午,制以威為鄴都留守、 天雄節度使,枢密使如故。仍诏河北,兵甲錢谷,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禀應。明日, 朝貴會饮於窦贞固之第,弘肇舉大觞屬威,厲聲曰:“昨日廷議,一何同異!今日 為弟饮之。”逢吉與楊邠亦舉觞曰:“是國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厲聲曰: “安定國家,在長枪大劍,安用毛锥!”王章曰:“無毛锥,則財赋何從可出?” 自是,將相始有隙。

癸未,罷永安軍。
壬辰,以左監門衛將軍郭榮為貴州刺史、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榮本姓柴,父守 礼,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時養以為子。
五月,己亥,以府州蕃漢馬步都指揮使摺德扆為本州團練使。德扆,從阮之子 也。
庚子,郭威辭行,言於帝曰:“太後從先帝久,多歷天下事,陛下富於春秋, 有事宜禀其教而行之。親近忠直,放遠谗邪,善惡之間,所宜明審。甦逢吉、楊邠、 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徇國,願陛下推心任之,必無敗失。至於疆場之事,臣願 竭其愚驽,庶不負驅策。”帝斂容謝之。威至鄴都,以河北困弊,戒邊將谨守疆場, 嚴守備,無得出侵掠,契丹入寇,則堅壁清野以待之。
辛醜,敕:“防御、團練使,自非軍期,無得專奏事,皆先申觀察使斟酌以聞。”
丙午,以皇弟山南西道節度使承勋為開封尹,加兼中書令,實未出阁。
平卢節度使劉铢,貪虐恣橫,朝廷慾徵之,恐其拒命,因沂、密用兵於唐,遣 前沂州刺史郭琼將兵屯青州。铢不自安,置酒召琼,伏兵幕下,慾害之。琼知其謀, 悉屏左右,從容如會,了無惧色,铢不敢發。琼因谕以祸福,铢感服,诏至即行。 庚戌,铢入朝。辛亥,以琼為穎州團練使。
癸醜,王章置酒會諸朝貴,酒酣,為手勢令,史弘肇不閒其事,客省使阎晋卿 坐次弘肇,屡教之。甦逢吉戲之曰:“旁有姓阎人,何忧罚爵!”弘肇妻阎氏,本 酒家倡也,意逢吉讥之,大怒,以醜語诟逢吉,逢吉不應。弘肇慾殴之,逢吉起去。 弘肇索劍慾追之,楊邠泣止之曰:“甦公宰相,公若殺之,置天子何地,願孰思之!” 弘肇即上馬去,邠與之聯镳,送至其第而還。於是將相如水火矣。帝使宣徽使王峻 置酒和解之,不能得。逢吉慾求出镇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煩史 公一處分,吾齑粉矣!”王章亦忽忽不樂,慾求外官,楊、史固止之。
闰月,宫中數有怪。癸巳,大風雨,發屋拔木,吹鄭門扉起,十馀步而落。震 死者六七人,水深平地尺馀。帝召司天監赵延乂,問以禳祈之術,對曰:“臣之業 在天文時日,禳祈非所習也。然王者慾弭災異,莫如修德。”延乂歸,帝遣中使問: “如何為修德?”延乂對:“請讀《贞觀政要》而法之。”
六月,河決鄭州。
馬希萼既敗歸,乃以書诱辰、溆州及梅山蛮,慾與共擊湖南。蛮素聞長沙帑藏 之富,大喜,爭出兵赴之,遂攻益陽。楚王希廣遣指揮使陳璠拒之,戰於淹溪,璠 敗死。
秋,七月,唐歸馬先進等於吳越以易查文徽。
馬希萼又遣群蛮攻迪田,八月,戊戌,破之,殺其镇將張延嗣。楚王希廣遣指 揮使黃處超救之,處超敗死。潭人震恐,複遣牙內指揮使崔洪琏將兵七千屯玉潭。
庚子,蜀主立其弟仕毅為夔王,仁贽為雅王,仁裕為彭王,仁操為嘉王。己酉, 立子玄喆為秦王,玄珏為褒王。
晋李太後在建州,卧病,無醫藥,惟與晋主仰天號泣,戟手罵杜重威、李守贞 曰:“吾死不置汝!”戊午,卒。週顯德中,有自契丹來者雲:“晋主及冯後尚無 恙,其從者亡歸及物故則過半矣。”
馬希萼表請別置進奏務於京師。九月,辛巳,诏以湖南已有進奏務,不許。亦 赐楚王希廣诏,勸以敦睦。馬希萼以朝廷意佑楚王希廣,怒,遣使稱籓於唐,乞師 攻楚。唐加希萼同平章事,以鄂州今年租稅赐之,命楚州刺史何敬洙將兵助希萼。 冬,十月,丙午,希廣遣使上表告急,言:“荆南、岭南、江南連謀,慾分湖南之 地,乞發兵屯澧州,以扼江南、荆南援朗州之路。”
丁未,以吳越王弘亻叔為諸道兵馬元帅。
楚王希廣以朗州與山蛮入寇,諸將屡敗,忧形於色。劉彦瑫言於希廣曰:“朗 州兵不滿萬,馬不滿千,都府精兵十萬,何忧不勝!願假臣兵萬馀人,戰艦百五十 艘,徑入朗州縛取希萼,以解大王之忧。”王悦,以彦瑫為戰棹都指揮使、朗州行 營都統。彦瑫入朗州境,父老爭以牛酒犒軍,曰:“百姓不願從亂,望都府之兵久 矣!”彦瑫厚賞之。戰艦過,則運竹木以斷其後。是日,馬希萼遣朗兵及蛮兵六千、 戰艦百艘逆戰於湄州。彦瑫乘風纵火以焚其艦,頃之,風回,反自焚。彦瑫還走, 江路已斷,士卒戰及溺死者數千人。希廣聞之,涕泣不知所為。希廣平日罕颁赐, 至是,大出金帛以取悦於士卒。或告天策左司馬希崇流言惑眾,反狀已明,請殺之。 希廣曰:“吾自害其弟,何以見先王於地下!”
馬軍指揮使張晖將兵自他道擊朗州,至龍陽,聞彦瑫敗,退屯益陽。希萼又遣 指揮使硃進忠等將兵三千急攻益陽,張晖绐其眾曰:“我以麾下出贼後,汝輩留城 中待我,相與合勢擊之。”既出,遂自竹頭市遁歸長沙。朗兵知城中無主,急擊之, 士卒九千馀人皆死。
吳越王弘亻叔歸查文徽於唐,文徽得喑疾,以工部尚書致仕。
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蜀太師、中書令宋忠武王赵廷隱卒。
楚王希廣遣其僚屬孟骈說馬希萼曰:“公忘父兄之仇,北面事唐,何異袁谭求 救於曹公邪!”希萼將斩之,骈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骈若愛死,安肯此來! 骈之言非私於潭人,實為公謀也。”乃釋之,使還報曰:“大義絕矣,非地下不相 見也!”硃進忠請希萼自將兵取潭州,辛未,希萼留其子光贊守朗州,悉發境內之 兵趣長沙,自稱順天王。
诏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寧江節度使王殷將兵屯澶州以備契丹。殷,瀛州人也。
朝廷議發兵,以安遠節度使王令溫為都部署,以救潭州,會內難作,不果。
帝自即位以來,枢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楊邠總機政,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 徵伐,歸德節度使、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史弘肇典宿衛,三司使、同平章事 王章掌財赋。邠頗公忠,退朝,門無私谒,雖不卻四方馈遺,有馀輒献之。弘肇督 察京城,道不拾遺。是時承契丹盪覆之馀,公私困竭,章捃摭遺利,吝於出納,以 實府庫。屬三叛連衡,宿兵累年而供馈不乏。及事平,赐予之外,尚有馀積,以是 國家粗安。章聚斂刻急。舊制,田稅每斛更輸二升,謂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輸 二鬥,謂之“省耗”;舊錢出入皆以八十為陌,章臺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謂 之“省陌”;有犯盐、麹、酒麹之禁,锱铢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章尤不 喜文臣,嘗曰:“此輩授之握算,不知纵橫,何益於用!”俸禄皆以不堪資軍者給 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帝左右嬖倖浸用事,太後親戚亦幹預朝政,邠等屡裁 抑之。太後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怒而斩之。武德使李業,太後之弟也,高祖使 掌內帑,帝即位,尤蒙寵任。會宣徽使闕,業意慾之,帝及太後亦諷執政;邠、弘 肇以為內使遷補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內客省使阎晋卿次當為宣徽使,久 而不補。枢密承旨聂文進、飛龍使後匡贊、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寵於帝,久不遷 官,共怨執政。文進,並州人也。劉铢罷青州歸,久奉朝請,未除官,常戟手於執 政。帝初除三年喪,聽樂,赐伶人錦袍、玉帶。伶人诣弘肇謝,弘肇怒曰:“士卒 守邊苦戰,猶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奪以還官。帝慾立所倖耿夫人為 後,邠以為太速。夫人卒,帝慾以後礼葬之,邠複以為不可。帝年益壯,厭為大臣 所制。邠、弘肇嘗議事於帝前,帝曰:“審圖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 禁聲,有臣等在。”帝積不能平,左右因乘間谮之於帝雲:“邠等專恣,終當為亂。” 帝信之。嘗夜聞作坊锻聲,疑有急兵,達旦不寐。司空、同平章事甦逢吉既與弘肇 有隙,知李業等怨弘肇,屡以言激之。帝遂與業、文進、匡贊、允明謀诛邠等,議 既定,入白太後。太後曰:“茲事何可輕發!更宜與宰相議之。”業時在旁,曰: “先帝嘗言,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懦怯誤人。”太後複以為言,帝忿曰:“國 家之事,非闺門所知!”拂衣而出。乙亥,業等以其謀告阎晋卿,晋卿恐事不成, 诣弘肇第慾告之,弘肇以他故辭不見。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數十自廣政殿出,殺邠、弘肇、章於東庑下。文進 亟召宰相、朝臣班於崇元殿,宣雲:“邠等謀反,已伏诛,與卿等同庆!”又召諸 軍將校至萬歲殿庭,帝親谕之,且曰:“邠等以稚子視朕,朕今始得為汝主,汝輩 免橫忧矣!”皆拜謝而退。又召前節度使、刺史等升殿谕之,分遣使者帅騎收捕邠 等親戚、黨與、傔從,盡殺之。
弘肇待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業赍密诏诣澶州及 鄴都,令镇寧節度使李洪義殺殷,又令鄴都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 使真定曹威殺郭威及監軍、宣徽使王峻。洪義,太後之弟也。又急诏徵天平軍節度 使高行週、平卢節度使符彦卿、永興節度使郭從義、泰寧節度使慕容彦超、匡國節 度使薛懷讓、鄭州防御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入朝。以甦逢吉權知枢密院事,前 平卢節度使劉铢權知開封府,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同事,內侍省使阎 晋卿權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洪建,業之兄也。
時中外人情忧骇,甦逢吉雖惡弘肇,而不預李業等謀,聞變驚愕,私謂人曰: “事太匆匆,主上倘以一言見問,不至於此。”業等命劉铢诛郭威、王峻之家,铢 極其慘毒,嬰孺無免者。命李洪建诛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視,仍饮食之。
丁醜,使者至澶州,李洪義畏懦,慮王殷已知其事,不敢發,乃引孟業見殷。 殷囚業,遣副使陳光穗以密诏示郭威。威召枢密吏魏仁浦,示以诏書曰:“奈何?” 仁浦曰:“公,國之大臣,功名素著,加之握強兵,據重镇,一旦為群小所構,祸 出非意,此非辭說所能解。時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諸 將,告以楊邠等冤死及有密诏之狀,且曰:“吾與諸公,披荆棘,從先帝取天下, 受託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諸公已死,吾何心獨生!君輩當奉行诏書,取吾首 以報天子,庶不相累。”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衝,此必左右群小所為,若使 此輩得誌,國家其得安乎!崇威願從公入朝自訴,盪滌鼠輩以清朝廷,不可為單使 所殺,受千載惡名。”翰林天文赵修已謂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順眾心,擁 兵而南,此天啟也。”郭威乃留其養子榮镇鄴都,命郭崇威將騎兵前驅,戊寅,自 將大軍繼之。
慕容彦超方食,得诏,捨匕箸入朝。帝悉以軍事委之。己卯,吳虔裕入朝。
帝聞郭威舉兵南嚮,議發兵拒之。前開封尹侯益曰:“鄴都戍兵家屬皆在京師, 官軍不可輕出,不若閉城以挫其锋,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戰而下也。”慕容彦 超曰:“侯益衰老,為懦夫計耳。”帝乃遣益及阎晋卿、吳虔裕、前保大節度使張 彦超將禁軍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義納之。王殷迎谒恸哭,以所部兵從郭威涉河。帝 遣內養鸗脫觇郭威,威穫之,以表置鸗脫衣領中,使歸白帝曰:“臣昨得诏書,延 颈俟死。郭崇威等不忍殺臣,雲此皆陛下左右貪權無厭者谮臣耳,逼臣南行,诣闕 請罪。臣求死不穫,力不能制。臣數日當至闕庭。陛下若以臣為有罪,安敢逃刑! 若實有谮臣者,願執付軍前以快眾心,臣敢不撫谕諸軍,退歸鄴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辛巳,義成節度使宋延渥迎降。延渥,洛陽人,其妻晋高 祖女永寧公主也。郭威取滑州庫物以勞將士,且谕之曰:“聞侯令公已督諸軍自南 來,今遇之,交戰則非入朝之義,不戰則為其所屬。吾慾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 诏,吾死不恨!”皆曰:“國家負公,公不負國,所以萬人爭奮。如報私仇,侯益 輩何能為乎!”王峻徇於眾曰:“我得公處分,俟克京城,聽旬日剽掠。”眾皆踊 躍。
辛巳,鸗脫至大梁。前此帝議自往澶州,聞郭威已至河上而止。帝甚有悔惧之 色,私謂窦贞固曰:“屬者亦太草草。”李業等請傾府庫以赐諸軍,甦禹珪以為未 可,業拜禹珪於帝前,曰:“相公且為天子勿惜府庫!”乃赐禁軍人二十缗,下軍 半之,將士在北者給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诱之。
壬午,郭威軍至封丘,人情忷惧。太後泣曰:“不用李濤之言,宜其亡也!” 慕容彦超恃其骁勇,言於帝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當為陛下生致其魁!”退, 見聂文進,問北來兵數及將校姓名,頗惧,曰:“是亦劇贼,未易輕也!”帝複遣 左神武統軍袁{山義}、前威勝節度使劉重進等帅禁軍與侯益等會屯赤冈。{山義}, 象先之子也。彦超以大軍屯七裡店。
癸未,南、北軍遇於劉子陂。帝慾自出勞軍,太後曰:“郭威吾家故舊,非死 亡切身,何以至此!但按兵守城,飛诏谕之,觀其誌趣,必有辭理,則君臣之礼尚 全,慎勿輕出。”帝不從。時扈從軍甚盛,太後遣使戒聂文進曰:“大須在意!” 對曰:“有臣在,雖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兩軍不戰,帝還宫。慕容彦超大 言曰:“陛下來日宫中無事,倖再出觀臣破贼。臣不必與之戰,但叱散使歸營耳!”
甲申,帝慾再出,太後力止之,不可。既陳,郭威戒其眾曰:“吾來诛群小, 非敢敵天子也,慎勿先動。”久之,慕容彦超引輕騎直前奮擊,郭崇威與前博州刺 史李榮帅騎兵拒之。彦超馬倒,幾穫之。彦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馀人,於是諸軍 奪氣,稍稍降於北軍。侯益、吳虔裕、張彦超、袁{山義}、劉重進皆潛往見郭威, 威各遣還營,又謂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親,宜以牙兵往衛乘輿,且附奏陛 下,願乘間早倖臣營。”延渥未至御營,亂兵雲擾,不敢進而還。比暮,南軍多歸 於北。慕容彦超與麾下十馀騎奔還兗州。是夕,帝獨與三相及從官數十人宿於七裡 寨,馀皆逃溃。乙酉旦,郭威望見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馬免胄往從之,至則帝已 去矣。帝策馬將還宫,至玄化門,劉铢在門上,問帝左右:“兵馬何在?”因射左 右。帝回辔,西北至赵村,追兵已至,帝下馬入民家,為亂兵所弑。甦逢吉、阎晋 卿、郭允明皆自殺。聂文進挺身走,軍士追趕斩之。李業奔陕州,後匡贊奔兗州。 郭威聞帝遇弑,號恸曰:“老夫之罪也!”威至玄化門,劉铢雨射城外。威自迎春 門入,歸私第,遣前曹州防御使何福進將兵守明德門。諸軍大掠,通夕烟火四發。 軍士入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之第,執再榮,盡掠其財,既而進曰:“某等昔嘗趨走 麾下,一旦無礼至此,何面目複見公!”遂刎其首而去。
吏部侍郎張允,家赀以萬計,而性吝,雖妻亦不之委,常自係眾钥於衣下,行 如環佩。是夕,匿於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闆壞而坠,軍士掠其衣,遂以冻卒。
初,作坊使贾延徽有寵於帝,與魏仁浦為鄰,慾並仁浦所居以自廣,屡谮仁浦 於帝,幾至不測。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謝曰:“因亂而報怨,吾所不 為也!”郭威聞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衛大將軍枣強赵鳳曰:“郭侍中舉兵,慾诛君側之惡以安國家耳;而鼠 輩敢爾,乃贼也,豈侍中意邪!”執弓矢,踞胡床,坐於巷首,掠者至,輒射殺之, 裡中皆賴以全。
丙戌,穫劉铢、李洪建,囚之。铢謂其妻曰:“我死,汝且為人婢乎?”妻曰: “以公所為,雅當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於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威乃命諸將分部 禁止掠者,不從則斩之。至晡,乃定。
窦贞固、甦禹珪自七裡寨逃歸,郭威使人訪求得之,尋複其位。贞固為相,值 楊、史弄權,李業等作亂,但以凝重處其間,自全而已。郭威命有司遷隱帝梓宫於 西宫。或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礼。威不許,曰:“倉猝之際,吾不能保衛 乘輿,罪已大矣,況敢贬君乎!”太師冯道帅百官谒見郭威,威見,猶拜之,道受 拜如平時,徐曰:“侍中此行不易!”丁亥,郭威帅百官诣明德門起居太後,且奏 稱:“軍國事殷,請早立嗣君。”太後诰稱:“郭允明弑逆,神器不可無主。河東 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赟,開封尹勋,高祖之子。其 令百官議擇所宜。”赟,崇之子也,高祖愛之,養視如子。郭威、王峻入見太後於 萬歲宫,請以勋為嗣。太後曰:“勋久贏疾不能起。”威出谕諸將,諸將請見之, 太後令左右以卧榻舉之示諸將,諸將乃信之。於是郭威與峻議立赟。己醜,郭威帅 百官表請以赟承大統。太後诰所司,擇日,備法駕迎赟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師冯 道及枢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赵上交诣徐州奉迎。郭威之討三叛也,每見朝廷诏書, 處分軍事皆合機宜,問使者:“誰為此诏?”使者以翰林學士範質對。威曰:“宰 相器也。”入城,訪求得之,甚喜。時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後诰令, 迎新君仪注。苍黃之中,討論撰定,皆得其宜。
初,隱帝遣供奉官押班陽曲張永德赐昭義節度使常思生辰物。永德,郭威之婿 也,會楊邠等诛,密诏思殺永德。思素聞郭威多奇異,囚永德以觀變,及威克大梁, 思乃釋永德而謝之。庚寅,郭威帅百官上言:“比皇帝到闕,動涉浃旬,請太後臨 朝聽政。”
先是,馬希萼遣蛮兵圍玉潭,硃進忠引兵會之。崔洪琏兵敗,奔還長沙。希萼 引兵繼進,攻岳州,刺史王赟拒之,五日不克。希萼使人謂赟曰:“公非馬氏之臣 乎?不事我,慾事異國乎?為人臣而懷贰心,豈不辱其先人?”赟曰:“亡父為先 王將,六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不相容,赟常恐淮南坐收其弊,一旦以遺體臣淮南, 誠辱先人耳!大王苟能釋憾罷兵,兄弟雍睦如初,赟敢不盡死以事大王兄弟,豈有 二心乎?”希萼惭,引兵去。辛卯,至湘陰,焚掠而過。至長沙,軍於湘西,步兵 及蛮兵軍於岳麓,硃進忠自玉潭引兵會之。
馬希廣遣劉彦瑫召水軍指揮使許可琼帅戰艦五百艘屯城北津,屬於南津,以馬 希崇為監軍。又遣馬軍指揮使李彦溫將騎兵屯駝口,扼湘陰路,步軍指揮使韓礼將 二千人屯楊柳桥,扼栅路。可琼,德勋之子也。
壬辰,太後始臨朝,以王峻為枢密使,袁{山義}為宣徽南院使,王殷為侍衛馬 步軍都指揮使,郭崇威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曹威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陳州刺史 李谷權判三司。
劉铢、李洪建及其黨皆枭首於市,而赦其家。郭威謂公卿曰:“劉铢屠吾家, 吾複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極乎!”由是數家穫免。王殷屡為洪建請免死,郭威 不許。後匡贊至兗州,慕容彦超執而献之。李業至陕州,其兄保義節度使洪信不敢 匿於家。業懷金將奔晋陽,至绛州,盗殺之而取其金。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奔荆南。高保融曰:“彼贰於蜀,安肯盡忠於我!”執之, 歸於蜀,伏诛。
镇州、刑州奏:“契丹主將數萬騎入寇,攻內丘,五日不克,死傷其眾。有戍 兵五百叛應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饶陽。”太後敕郭威將大軍擊之,國事 權委窦贞固、甦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十二月,甲午朔,郭威發大梁。
丁酉,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範質為枢密副使。
初,蛮酋彭師暠降於楚,楚人惡其犷直。楚王希廣獨憐之,以為強弩指揮使, 領辰州刺史,師暠常慾為希廣死。及硃進忠與蛮兵合七千馀人至長沙,營於江西, 師暠登城望之,言於希廣曰:“朗人驟勝而骄,雜以蛮兵,攻之易破也。願假臣步 卒三千,自巴溪渡江,出岳麓之後,至水西,令許可琼以戰艦渡江,腹背合擊,必 破之。前軍敗,則其大軍自不敢輕進矣。”希廣將從之。時馬希萼已遣間使以厚利 啖許可琼,許分湖南而治,可琼有贰心,乃謂希廣曰:“師暠與梅山諸蛮皆族類, 安可信也!可琼世為楚將,必不負大王,希萼竟何能為!”希廣乃止。希萼尋以戰 艦四百馀艘泊江西。希廣命諸將皆受可琼節度,日赐可琼银五百兩,希廣屡造其營 計事。可琼常閉壘,不使士卒知朗軍進退。希廣叹曰:“真將軍也,吾何忧哉!” 可琼或夜乘單舸诈稱巡江,與希萼會水西,約為內應。一旦,彭師暠見可琼,瞋目 叱之,拂衣入見希廣曰:“可琼將叛國,人皆知之,請速除之,無贻後患。”希廣 曰:“可琼,許侍中之子,豈有是邪!”師暠退,叹曰:“王仁而不斷,敗亡可翘 足俟也!”
潭州大雪,平地四尺,潭、朗兩軍久不得戰。希廣信巫觋及僧語,塑鬼於江上, 舉手以卻朗兵,又作大像於高樓,手指水西,怒目視之,命眾僧日夜诵經,希廣自 衣僧服膜拜求福。
甲辰,朗州步軍指揮使武陵何敬真等以蛮兵三千陳於楊柳桥,敬真望韓礼營旌 旗紛錯,曰:“彼眾已惧,擊之易破也。”朗人雷晖衣潭卒之服潛入礼寨,手劍擊 礼,不中,軍中驚擾。敬真等乘其亂擊之,礼軍大溃,礼被創走,至家而卒。於是 朗兵水陸急攻長沙,步軍指揮使吳宏、小門使楊滌相謂曰:“以死報國,此其時矣!” 各引兵出戰。宏出清泰門,戰不利。滌出長樂,戰自辰至午,朗兵小卻。許可琼、 劉彦瑫按兵不救。滌士卒饑疲,退就食。彭師暠戰於城東北隅。蛮兵自城東纵火, 城上人招許可琼軍使救城,可琼舉全軍降希萼,長沙遂陷。朗兵及蛮兵大掠三日, 殺吏民,焚庐捨,自武穆王以來所營宫室,皆為灰烬,所積寶貨,皆入蛮落。李彦 溫望見城中火起,自駝口引兵救之,朗人已據城拒戰。彦溫攻清泰門,不克,與劉 彦瑫各將千馀人奉文昭王及希廣諸子趣袁州,遂奔唐。張晖降於希萼。左司馬希崇 帅將吏诣希萼勸進。吳宏戰,血滿袖,見希萼曰:“不倖為許可琼所誤,今日死, 不愧先王矣!”彭師暠投槊於地,大呼請死。希萼叹曰:“鐵石人也!”皆不殺。
乙巳,希崇迎希萼入府視事,閉城,分捕希廣及掌書記李弘皋、弟弘節、都軍 判官唐昭胤及鄧懿文、楊滌等,皆穫之。希萼謂希廣曰:“承父兄之業,豈無長幼 乎?”希廣曰:“將吏見推,朝廷見命耳。”希萼皆囚之。丙午,希萼命內外巡檢 侍衛指揮使劉宾禁止焚掠。丁未,希萼自稱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 等軍節度使、楚王。以希崇為節度副使、判官府事,湖南要職,悉以朗人為之。脔 食李弘皋、弘節、唐昭胤、楊滌,斩鄧懿文於市。戊申,希萼謂將吏曰:“希廣懦 夫,為左右所制耳,吾慾生之,可乎?”諸將皆不對。硃進忠嘗為希廣所答,對曰: “大王三年血戰,始得長沙,一國不容二主,他日必悔之。”戊申,赐希廣死。希 廣臨刑,猶诵佛書,彭師暠葬之於瀏陽門外。
武寧節度使赟留右都押牙巩延美、元從都教練使楊溫守徐州,與冯道等西來, 在道仗衛,皆如王者,左右呼萬歲。郭威至滑州。留數日,赟遣使慰勞。諸將受命 之際,相顧不拜,私相謂曰:“我輩屠陷京城,其罪大矣,若劉氏複立,我輩尚有 種乎!”己酉,威聞之,即引兵行,趣澶州。辛亥,遣甦禹珪如宋州迎嗣君。
楚王希萼以子光贊為武平留後,以何敬真為朗州牙內都指揮使,將兵戍之。希 萼召拓跋恆,慾用之,恆稱疾不起。
壬子,郭威渡河,館於澶州。癸醜旦,將發,將士數千人忽大噪。威命閉門, 將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將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或 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後笺,請奉漢宗 庙,事太後為母。丙辰,至韦城,下書撫谕大梁士民,以昨離河上,在道秋毫不犯, 勿有懷疑。戊午,威至七裡店,窦贞固帅百官出迎拜谒,因勸進。威營於皋門村。
武寧節度使赟已至宋州,王峻、王殷聞澶州軍變,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 將七百騎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馬鐸將兵诣許州巡檢。崇威忽至宋州,陳於府門 外,赟大驚,阖門登樓诘之。對曰:“澶州軍變,郭公慮陛下未察,故遣崇威來宿 衛,無他也。”赟召崇威,崇威不敢進。冯道出與崇威語,崇威乃登樓,赟執崇威 手而泣。崇威以郭威意安谕之。少頃,崇威出,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帅部兵為赟宿 衛,徐州判官董裔說赟曰:“觀崇威視瞻舉措,必有異謀。道路皆言郭威已為帝, 而陛下深入不止,祸其至哉!請急召張令超,谕以祸福,使夜以兵動崇威,奪其兵。 明日,掠睢陽金帛,募士卒,北走晋陽。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 赟猶豫未決。是夕,崇威密诱令超,令超帅眾歸之。赟大惧。
郭威遺赟書,雲為諸軍所迫,召冯道先歸,留赵上交、王度奉侍。道辭行,赟 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公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今崇威奪吾衛兵,事危矣, 公何以為計?”道默然。客將贾贞數目道,慾殺之。赟曰:“汝輩勿草草,此無預 冯公事。”崇威遷赟於外館,殺其腹心董裔、贾贞等數人。
己未,太後诰,廢赟為湘陰公。
馬鐸引兵入許州,劉信惶惑自殺。
庚申,太後诰,以侍中監國。百官籓镇相繼上表勸進。壬戌夜,監國營有步兵 將校醉,揚言嚮者澶州騎兵扶立,今步兵亦慾扶立,監國斩之。
南漢主以宫人卢琼仙、黃琼芝為女侍中,朝服冠帶,參決政事。宗室勋舊,诛 戮殆盡,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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