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9日 星期四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七【後漢紀二】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七【後漢紀二】

      起強圉協洽五月,盡著雍涒滩二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肃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乙酉塑,永康王兀慾召延寿及張砺、和凝、李崧、冯道於所館饮酒。兀 慾妻素以兄事延寿,兀慾從容謂延寿曰:“妹自上國來,寧慾見之乎?”延寿欣然 與之俱入。良久,兀慾出,謂砺等曰:“燕王謀反,適已鎖之矣。”又曰:“先帝 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別無遺诏。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 國,豈理邪!”下令:“延寿親黨,皆釋不問。”間一日,兀慾至待贤館受蕃、漢 官谒贺,笑謂張砺等曰:“燕王果於此礼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
後數日,集蕃、漢之臣於府署,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 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後鐘愛,群情允歸,可於中京即皇帝位。”於是始舉哀 成服。既而易吉服見群臣,不複行喪,歌吹之聲不絕於內。
辛巳,以绛州防御使王晏為建雄節度使。
帝集群臣庭議進取,諸將咸請出師井陉,攻取镇、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 自服。帝慾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虏主雖死,黨眾猶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 兵少路迂,傍無應援,若群虏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饷路絕, 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涩,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近者陕、晋二镇,相 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 甦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群虏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為便。”司 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晋、绛抵陕。”帝從之。辛卯,诏以十二日發 北京,告谕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為北京留守,以赵州刺史李存瑰為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 骧為少尹,牙將太原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瑰,唐莊宗之從弟也。
是日,劉晞棄洛陽,奔大梁。
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镇南節度使馬希廣,楚文昭王希範之母弟也, 性谨順,希範愛之,使判內外諸司事。壬辰夜,希範卒,將佐議所立。都指揮所張 少敵,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於希範諸弟為最長,請立之。 長直都指揮使劉彦瑫、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慾立希廣。張少 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必不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當思長策以制永州, 使帖然不動則可。不然,社稷危矣。”彦瑫等不從。天策府學士拓跋恆曰:“三十 五郎雖判軍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長,請遣使以礼讓之。不然,必起爭端。”彦瑫等 皆曰:“今日軍政在手,天與不取,使它人得之,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 弱,不能自決。乙未,彦瑫等稱希範遺命,共立之。張少敵退而叹曰:“祸其始此 乎!”與拓跋恆皆稱疾不出。
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晋、绛。
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 少,慾召還。甦逢吉、楊邠曰:“今陕、晋、河陽皆已嚮化,崔廷勋、耿崇美朝夕 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虏勢複壯矣。”帝未決,使人谕指於弘肇。 弘肇曰:“兵已及此,勢如破竹,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 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張遇帅眾數千救之,戰於南阪,敗死。 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拽剌慾攻之,廷勋曰:“今北軍已去,得此何用! 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弘肇將至, 廷勋等擁眾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 合。弘肇為人,沉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小不從命,立挝殺之。士卒所過,犯民 田及係馬於樹者,皆斩之。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嚮必克。帝自晋陽安行入洛 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
辛醜,帝至霍邑,遣使谕河中節度使赵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寿告之。
滋德宫有宫人五十馀人,蕭翰慾取之,宦者張環不與。翰破鎖奪宫人,執環, 燒鐵灼之,腹爛而死。

初,翰聞帝擁兵而南,慾北歸。恐中國無主,必大亂,己不得從容而去。時唐 明宗子許王從益與王淑妃在洛陽,翰遣高谟翰迎之,矫稱契丹主命,又以從益知南 朝軍國事,召己赴恆州。淑妃、從益匿於徽陵下宫,不得已而出。至大梁,翰立以 為帝,帅諸酋長拜之,以礼部尚書王松、御史中丞赵遠為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 鄴為枢密使,左金吾大將軍王景崇為宣徽使,以北來指揮使劉祚權侍衛親軍都指揮 使,充在京巡檢。松,徽之子也。百官谒見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單弱如此, 而為諸公所推,是祸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諸門,為從益宿衛。壬寅,翰及劉 晞辭行,從益饯於北郊。遣使召高行週於宋州,武行德於河陽,皆不至。淑妃惧, 召大臣謀之曰:“吾母子為蕭翰所逼,分當滅亡。諸公無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 福,勿以吾母子為意!”眾感其言,皆未忍叛去。或曰:“今集諸營,不減五千, 與燕兵並力堅守一月,北救必至。”淑妃曰:“吾母子亡國之馀,安敢與人爭天下! 不倖至此,死生惟人所裁。若新主見察,當知我無所負。今更為計畫,則祸及他人, 阖城涂炭,終何益乎!”眾猶慾拒守,三司使文安劉審交曰:“餘燕人,豈不為燕 兵計!顧事有不可如何者。今城中大亂之馀,公私窮竭,遺民無幾,若複受圍一月, 無噍類矣。願諸公勿複言,一從太妃處分。”乃用赵遠、翟光鄴策,稱梁王,知軍 國事。遣使奉表稱臣迎帝,請早赴京師,仍出居私第。
甲辰,帝至晋州。
契丹主兀慾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國,己以兄子襲位,又無述律太後之命,擅自 立,內不自安。
初,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勃海,述律太後殺酋長及諸將凡數百人。契丹主德光複 卒於境外,酋長諸將惧死,乃謀奉契丹主兀慾勒兵北歸。契丹主以安國節度使麻荅 為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為安國節度使。晋文武官及士卒悉留於恆州,獨 以翰林學士徐臺符、李澣及後宫、宦者、教坊人自隨。乙巳,發真定。
帝之即位也,绛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 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谕之。戊申, 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將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將薛琼為防御使。
辛亥,帝至陕州,赵晖自御帝馬而入。壬子,至石壕,汴人有來迎者。六月, 甲寅朔,蕭翰至恆州,與麻荅以鐵騎圍張砺之第。砺方卧病,出見之,翰數之曰: “汝何故言於先帝,雲胡人不可以為節度使?又,吾為宣武節度使,且國舅也,汝 在中書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處宫中,汝以為不可。又,谮我及解裡 於先帝,雲解裡好掠人財,我好掠人子女。今我必殺汝!”命鎖之。砺抗聲曰: “此皆國家大體,吾實言之。慾殺即殺,奚以鎖為!”麻荅以大臣不可專殺,力救 止之,翰乃釋之。是夕,砺憤恚而卒。
崔廷勋見麻荅,趨走拜,起,跪而献酒,麻荅踞而受之。
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
吳越忠献王弘佐卒。遺令以丞相弘倧為镇海、镇東節度使兼侍中。
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宫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诏谕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 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赵遠更名上交。命鄭州防御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宫,密令殺 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兒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 歲寒食,以一盂麦飯洒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帝發洛陽。枢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歸,見於巩。郭威問以兵數及故事, 仁浦強記精敏,威由是親任之。仁浦,衛州人也。
辛酉,汴州百官窦贞固等迎於荥陽。甲子,帝至大梁,晋之籓镇相繼來降。
丙寅,吳越王弘倧襲位。
戊辰,帝下诏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複變更。複 以汴州為東京,改國號曰漢,仍稱天福年,曰:“餘未忍忘晋也。”複青、襄、汝 三節度。壬申,以北京留守崇為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後聞契丹主自立,大怒,發兵拒之。契丹主以偉王為前锋,相遇於 石桥。初,晋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彦韬從晋主北遷,隸述律太後麾下,太後以為排 陳使。彦韬迎降於偉王,太後兵由是大敗。契丹主幽太後於阿保機墓。改元天禄, 自稱天授皇帝,以高勋為枢密使。契丹主慕中華風俗,多用晋臣,而荒於酒色,輕 慢諸酋長,由是國人不附,諸部數叛,興兵诛討,故數年之間,不暇南寇。
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宫王繼弘、都虞候樊晖以所部兵戍相州,彰 德節度使高唐英善待之。戍兵無铠仗,唐英以铠仗給之,倚信如親戚。唐英聞帝南 下,舉镇請降。使者未返,繼弘、晖殺唐英。繼弘自稱留後,遣使告雲唐英反覆, 诏以繼弘為彰德留後。庚辰,以晖為磁州刺史。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聞唐英死,心不 自安,請於麻荅,署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為節度副使,知軍府事,身歸恆州。帝遣使 告谕荆南。高從诲上表贺,且求郢州,帝不許。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唐主聞契丹主德光卒,蕭翰棄大梁去,下诏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以 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為北面行營招討使,議經略北方。聞 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 書令,封楚王。
或傳赵延寿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赵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 吊祭,因起複移镇。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 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它镇。歸德 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週入朝,丙申,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以行週代之;守贞為護 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赵匡贊為晋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寿始卒於 契丹。
吳越王弘倧以其弟臺州刺史弘亻叔同參相府事。
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自诣錢唐見吳越王弘倧,弘倧承制加達兼侍中,更 其名曰孺赟。既而孺赟悔惧,以金笋二十株及雜寶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求歸福州。 進思為之請,弘倧從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惧。及移镇制下,複拒而不受,遣其子弘 璲質於麻荅以求援。赵延寿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指揮使張琏將之,重威請以守 魏。麻荅遣其將楊衮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闰月,庚午,诏削奪重威官爵, 以高行週為招討使,镇寧節度使慕容彦超副之,以討重威。
辛未,楊邠、郭威、王章皆為正使。時兵荒之馀,公私匮竭,北來兵與朝廷兵 合,頓增數倍。章白帝罷不急之務,省無益之費以奉軍,用度克赡。
庚辰,制建宗庙。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庙,追 尊谥號。凡六庙。
麻荅貪猾殘忍,民間有珍貨、美婦女,必奪取之。又捕村民,诬以為盗,披面, 抉目,斷腕,焚炙而殺之,慾以威眾。常以其具自隨,左右前後懸人肝、膽、手、 足,饮食起居於其間,語笑自若。出入或被黃衣,用乘輿,服御物,曰:“茲事漢 人以為不可,吾國無忌也。”又以宰相員不足,乃牒冯道判弘文館,李崧判史館, 和凝判集贤,劉昫判中書,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無所容贷,故市肆不擾。 常恐漢人亡去,謂門者曰:“漢有窥門者,即斷其首以來。”
麻荅遣使督運於洺州,洺州防御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梁,殺其使者,舉州降。帝 遣郭從義將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於邢州,不克,鐸請兵於麻荅,麻荅遣其將楊安及 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將千騎攻懷讓於洺州。懷讓嬰城自守,安等纵兵大掠於邢、洺之 境。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麻荅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收其馀以自入。麻荅常疑漢 兵,且以為無用,稍稍廢省,又損其食以饲胡兵。眾心怨憤,聞帝入大梁,皆有南 歸之誌。前颍州防御使何福進,控鹤指揮使太原李榮,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 丹,然畏契丹尚強,猶豫未發。會楊衮、楊安等軍出,契丹留恆州者才八百人,福 進等遂決計,約以擊佛寺鐘為號。
辛巳,契丹主兀慾遣騎至恆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冯道、枢密使李崧、 左仆射和凝等,會葬契丹主德光於木葉山。道等未行,食時,鐘聲發。漢兵奪契丹 守門者兵,擊契丹,殺十馀人,因突入府中。李榮先據甲庫,悉召漢兵及市人,以 铠仗授之。焚牙門,與契丹戰。榮召諸將並力,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 再榮狐疑,匿於別室,軍吏以佩刀決幕,引其臂,再榮不得已而行。諸將繼至,烟 火四起,鼓噪震地。麻荅等大驚,載寶貨家屬,走保北城。而漢兵無所統壹,貪狡 者乘亂剽掠,懦者窜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門入,勢複振,漢民死者二千馀 人。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濟,請冯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士卒見道等 至,爭自奮。會日暮,有村民數千噪於城外,慾奪契丹寶貨、婦女,契丹惧而北遁, 麻荅、劉晞、崔廷勋皆奔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忠,即郎五也。
冯道等四出安撫兵民,眾推道為節度使。道曰:“我,書生也,當奏事而已, 宜擇諸將為留後。”時李榮功最多,而白再榮位在上,乃以再榮權知留後,具以狀 聞,且請援兵。帝遣左飛龍使李彦從將兵赴之。白再榮貪昧,猜忌諸將。奉國廂主 華池王饶恐為再榮所並,诈稱足疾,據東門樓,嚴兵自衛。司天監赵延乂善於二人, 往來谕釋,始得解。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為相,家富,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崧、 凝各以家財與之,又慾殺崧、凝以滅口。李谷往見再榮,責之曰:“國亡主辱,公 輩握兵不救。今僅能逐一虏將,镇民死者近三千人,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遽 慾殺宰相,新天子若诘公專殺之罪,公何辭以對?”再榮惧而止。又慾率民財以給 軍,谷力爭之,乃止。漢人嘗事麻荅者,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財,恆人以其貪虐,謂 之“白麻荅”。
楊衮至邢州,聞麻荅被逐,即日北還,楊安亦遁去,李殷以其眾來降。
庚寅,以薛懷讓為安國節度使。劉鐸聞麻荅遁去,舉邢州降;懷讓诈雲巡檢, 引兵嚮邢州,鐸開門納之,懷讓殺鐸,以克複聞。朝廷知而不問。
辛卯,複以恆州順國軍為镇州成德軍。乙未,以白再榮為成德留後。逾年,始 以何福進為曹州防御使,李榮為博州刺史。
敕:“盗贼毋問赃多少皆抵死。”時四方盗贼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 命使者逐捕。甦逢吉自草诏,意雲:“應贼盗,並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斩。”眾以 為:“盗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固爭,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 贼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逢吉為人,文深好殺。在河東幕府,帝嘗令靜獄以祈福,逢吉盡殺獄囚還報。 及為相,朝廷草創,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邠、郭威,百司庶務委逢吉及甦禹珪。二 相決事,皆出胸臆,不拘舊制。雖事無留滯,而用捨黜陟,惟其所慾。帝方倚信之, 無敢言者。逢吉尤貪诈,公求貨財,無所顧避。繼母死,不為服;庶兄自外至,不 白逢吉而見諸子,逢吉怒,密語郭威,以他事杖殺之。
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言劉彦瑫等違先王之 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趺石,彦瑫白希廣遣侍從 都指揮使週廷诲等將水軍逆之,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於碧湘宫,成服於 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示還朗州,週廷诲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 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赠希萼,遣還朗州。希崇常為希萼诇希廣,語 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為內應。
契丹之滅晋也,驅戰馬二萬匹歸其國。至是漢兵乏馬,诏市士民馬於河南諸道 不經剽掠者。
制以錢弘倧為東南兵馬都元帅、镇海、镇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高從诲聞杜重威叛,發水軍數千襲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又寇 郢州,刺史尹實大破之。乃絕漢,附於唐、蜀。
初,荆南介居湖南、岭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武信王季興時,諸道入贡 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诘讓,或加以兵,不得已複歸之,曾不為愧。 及從诲立,唐、晋、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闽、吳、蜀皆稱帝。從诲利其赐予, 所嚮稱臣,諸國贱之,謂之“高無賴”。
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為镇南節度使。
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爭國,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 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盡殺其男,納其女充後宫。作離宫千馀 間,飾以珠寶,設镬汤、鐵床、刳剔等刑,號“生地獄”。嘗醉,戲以瓜置樂工之 颈試劍,遂斷其頭。初,帝與吏部尚書窦贞固俱事晋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慾 以為相,問甦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因薦之,曰: “昔濤乞斩張彦譯,陛下在太原,嘗重之,此可相也。”會高行週、慕容彦超共討 杜重威於鄴都,彦超慾急攻城,行週慾緩之以待其弊。行週女為重威子婦,彦超揚 言:“行週以女故,愛贼不攻。”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慾自將擊重威,意 未決。濤上疏請親徵。帝大悦,以濤有宰相器。九月,甲戌,加逢吉左仆射兼門下 侍郎,甦禹珪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 並同平章事。戊寅,诏倖澶、魏勞軍,以皇子承训為東京留守。
冯道、李崧、和凝自镇州還。己卯,以崧為太子太傅,凝為太子太保。
庚辰,帝發大梁。
晋昌節度使赵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 兵應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捨於高行週營。行週言於帝曰:“城中食未盡,急攻, 徒殺士卒,未易克也。不若緩之,彼食盡自溃。”帝然之。慕容彦超數因事陵轹行 週,行週泣訴於執政,掏粪壤實其口,甦逢吉、楊邠密以白帝。帝深知彦超之曲, 猶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彦超於帐中責之,且使诣行週謝。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谕指,重威複閉門拒之。城中食浸 竭,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彦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 士卒傷者萬馀人,死者千馀人,不克而止。彦超乃不敢複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將為變,帝盡殺之 於繁臺之下。乃圍鄴都,張琏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屡遣人招谕,許以不死。 琏曰:“繁臺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 丙辰,內殿直韓训献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眾心耳。眾心苟離,城無所 保,用此何為!”
杜重威之叛,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屡泣谏,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 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琏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晋之宋國長公主也, 帝複遣入城。丁醜,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馁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無人狀。張琏 先邀朝廷信誓,诏許以歸鄉裡。及出降,殺琏等將校數十人,纵其士卒北歸。將出 境,大掠而去。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馀人,並重威家赀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 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掷瓦砾诟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诱張琏而诛之,非信也;杜重 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眾,信以行令,刑以惩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 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高行週以慕容彦超在澶州,固辭鄴都。己卯,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 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 徙彦超為天平節度使,並加同平章事。
吳越王弘踧大閱水軍,賞赐倍於舊。胡進思固谏,弘倧怒,投筆水中,曰: “吾之財與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恽,以枢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 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钊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 徽使韓保贞為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钊出散關,重建出陇州,以擊鳳翔。奉銮肃 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裡。
辛卯,皇子開封尹承训卒。承训孝友忠厚,達於從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梁。
威武節度使李孺赟與吳越戍將鲍修讓不協,謀襲殺修讓,複以福州降唐。修讓 覺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殺孺赟,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训為魏王。
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恽持兵籍、糧帐西還,與赵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己酉,鲍修讓傳李孺赟首至錢塘,吳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吳越王弘倧,性剛嚴,憤忠献王弘佐時容養諸將,政非己出,及襲位,诛杭、 越侮法吏三人。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幹預政事;弘倧惡之,慾授以一州,進思不可。 進思有所謀議,弘倧數面摺之。進思還家,設忠献王位,被發恸哭。民有殺牛者, 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倧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 斤。”弘倧曰:“然則吏妄也。”命按其罪。進思拜贺其明。弘亻宗曰:“公何能 知其詳?”進思踧躇對曰:“臣昔未從軍,亦嘗從事於此。”進思以弘倧為知其素 業,故辱之,益恨怒。進思建議遣李孺赟歸福州,及孺赟叛,弘倧責之,進思愈不 自安。弘倧與內牙指揮使何承训謀逐進思,又謀於內都監使水丘昭券,昭券以為進 思黨盛難制,不如容之,弘倧猶豫未決。承训恐事洩,反以謀告進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將吏,進思疑其圖己,與其黨謀作亂,帅親兵百人戎服執兵 入見於天策堂,曰:“老奴無罪,王何故圖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憤 怒。弘倧猝愕不暇發言,趨入義和院。進思鎖其門,矫稱王命,告中外雲:“猝得 風疾,傳位於同參相府事弘亻叔。”進思因帅諸將迎弘亻叔於私第,且召丞相元德 昭。德昭至,立於帘外不拜,曰:“俟見新君。”進思亟出褰帘,德昭乃拜。進思 稱弘倧之命,承制授弘亻叔镇海、镇東節度使兼侍中。弘亻叔曰:“能全吾兄,乃 敢承命。不然,當避贤路。”進思許之。弘亻叔始視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鹿光铉。光弦,弘倧之舅也。進思之妻曰:“它人猶可 殺,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歲,唐主以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為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镇饶州。
高祖睿文聖武昭肃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帝以赵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為寇,患之。會回鹘入贡,訴稱為黨項所阻,乞兵 應接。诏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晋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赵延寿幕下,延寿使之佐匡贊。匡贊將入蜀,恕谏曰: “燕王入胡,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入 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鲤’,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 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為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虏官,父在虏庭, 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為國家必應存撫,故遣臣來祈哀。”帝曰: “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倖陷虏。今延寿方坠檻阱,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 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寿節上寿。景崇等將行,帝召入卧內,敕之曰: “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 宜從事。”
己未,帝更名暠。
以前威勝節度使冯道為太師。
壬戌,吳越王弘亻叔遷故王弘倧於衣錦軍私第,遣匡武都頭薛溫將親兵衛之。 潛戒之曰:“若有非常處分,皆非吾意,當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训卒,悲痛過甚。甲子,始不豫。
赵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丙子,入見。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 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赵匡贊牙兵千馀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慾文其 面,微露風旨。軍校赵思绾,首請自文其面以帅下,景崇悦。齊藏珍窃言曰:“思 绾兇暴難制,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绾,魏州人也。蜀李廷珪將至長安,聞赵 匡贊已入朝,慾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珪於子午谷。張虔钊至寶鸡,諸將議不協, 按兵未進。侯益聞廷珪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钊勢孤,引兵夜遁。景崇帅鳳翔、 陇、邠、泾、鄜、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俘將卒四百人。
丁醜,帝大漸,楊邠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立遣之镇。信不 得奉辭,雨泣而去。
帝召甦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餘氣息微,不能多言。承 祐幼弱,後事託在卿輩。”又曰:“善防重威。”是日,殂於萬歲殿,逢吉等秘不 發喪。庚辰,下诏,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谤議搖眾,並其子弘璋、弘琏、 弘璨皆斩之。晋公主及內外親族,一切不問。”磔重威尸於市,市人爭啖其肉,吏 不能禁,斯須而盡。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祐為週王,同平章事。有頃, 發喪,宣遺制,令週王即皇帝位。時年十八。
蜀韓保贞、龐福誠引兵自陇州還,要何重建俱西。是日,保贞等至秦州,分兵 守諸門及衢路,重建遂入於蜀。
丁亥,尊皇後曰皇太後。
朝廷知成德留後白再榮非將帅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後劉在明代之。
癸巳,大赦。
吳越內牙指揮使何承训複請诛胡進思及其黨。吳越王弘亻叔惡其反覆,且惧召 祸,乙未,執承训,斩之。進思屡請殺廢王弘倧以絕後患,弘亻叔不許。進思诈以 王命密令薛溫害之。溫曰:“仆受命之日,不聞此言,不敢妄發。”進思乃夜遣其 黨方安等二人俞垣而入,弘倧阖戶拒之,大呼求救;溫聞之,率眾而入,毙安等 於庭中。入告弘亻叔,弘亻叔大驚,曰:“全吾兄,汝之力也。”弘亻叔畏忌進思, 曲意下之。進思亦內忧惧,未幾,疽發背卒。弘倧由是穫全。
诏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諸 門。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於專殺,猶豫未決。益 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诟。戊戌,益入朝,隱帝問:“何故召蜀軍?” 對曰:“臣慾诱致而殺之。”帝哂之。
蜀張虔钊自恨無功。癸卯,至興州,惭忿而卒。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喪,不數日,複出朝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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