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三【後晉紀四】
起玄默攝提格,盡阏逢執徐正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七年(壬寅,公元九四二年)
春,正月,丁巳,镇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
重榮,斩之。杜重威殺導者,自以為功。庚申,重榮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
丹。
癸亥,改镇州為恆州,成德軍為順國軍。
丙寅,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赵莹為侍中,以杜重威為順國節度使兼侍中。安
重榮私財及恆州府庫,重威盡有之,帝知而不問。又表衛尉少卿範陽王瑜為副使,
瑜為之重斂於民,恆人不勝其苦。
張式父鐸诣闕讼冤。壬午,以河陽節度使王週為彰義節度使,代張彦澤。
闽主曦立皇後李氏,同平章事真之女也;嗜酒剛愎,曦寵而惮之。
彰武節度使丁審琪,養部曲千人,纵之為暴於境內;軍校贺行政與諸胡相結為
亂,攻延州,帝遣曹州防御使何重建將兵救之,同、鄜援兵繼至,乃得免。二月,
癸已,以重建為彰武留後,召審琪歸朝。重建,雲、朔間胡人也。唐左丞相宋齊丘
固求豫政事,唐主聽入中書;又求領尚書省,乃罷侍中寿王景遂判尚書省,更領中
書、門下省,以齊丘知尚書省事;其三省事並取齊王璟參決。齊丘視事數月,親吏
夏昌圖盗官錢三千缗,齊丘判贷其死;唐主大怒,斩昌圖。齊丘稱疾,請罷省事,
從之。
泾州奏遣押牙陳延晖持敕書诣涼州,州中將吏請延晖為節度使。
三月,闽主曦立長樂王亞澄為闽王。
張彦澤在泾州,擅發兵擊諸胡,兵皆敗沒,調民馬千馀匹以補之。還至陕,穫
亡將楊洪,乘醉斷其手足而斩之。王週奏彦澤在镇貪殘不法二十六條,民散亡者五
千馀戶。彦澤既至,帝以其有軍功,又與楊光遠連姻,釋不問。
夏,四月,己未,右谏議大夫鄭受益上言:“楊洪所以被屠,由陛下去歲送張
式與彦澤,使之逞誌,致彦澤敢肆兇殘,無所忌惮。見聞之人無不切齒,而陛下曾
不動心,一無诘讓;淑慝莫辨,賞罚無章。中外皆言陛下受彦澤所献馬百匹,聽其
如是,臣窃為陛下惜此惡名,乞正彦澤罪法,以湔洗聖德。”疏奏,留中。受益,
從谠之兄子也。庚申,刑部郎中李濤等伏阁極論彦澤之罪,語甚切至。辛酉,敕:
“張彦澤削一階,降爵一級。張式父及子弟皆拜官。泾州民複業者,減其徭赋。”
癸亥,李濤複與兩省及御史臺官伏阁奏彦澤罚太輕,請論如法。帝召濤面谕之。濤
端笏前迫殿陛,論辨聲色俱厲。帝怒,連叱之,濤不退。帝曰:“朕已許彦澤不死。”
濤曰:“陛下許彦澤不死,不可負;不知範延光鐵券安在!”帝拂衣起,入禁中。
丙寅,以彦澤為左龍武大將軍。
漢高祖寝疾,以其子秦王弘度、晋王弘熙皆骄恣,少子越王弘昌孝谨有智識,
與右仆射兼西御院使王翷謀出弘度镇邕州,弘熙镇容州,而立弘昌。制命將行,會
崇文使蕭益入問疾,以其事訪之。益曰:“立嫡以長,違之必亂。”乃止。丁醜,
高祖殂。高祖為人辨察,多權數,好自矜大,常謂中國天子為“洛州刺史”。岭南
珍異所聚,每窮奢極丽,宫殿悉以金玉珠翠為飾。用刑慘酷,有灌鼻、割舌、支解、
刳剔、砲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謂之水獄。同平章事楊洞潛
谏,不聽。末年尤猜忌;以士人多為子孫計,故專任宦者,由是其國中宦者大盛。
秦王弘度即皇帝位,更名玢。以弘熙辅政,改元光天;尊母赵昭仪曰皇太妃。
契丹以晋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帝忧悒不知為計;五月,己亥,始有疾。
乙巳,尊太妃劉氏為皇太後。太後,帝之庶母也。
唐丞相、太保宋齊丘既罷尚書省,不複朝谒。唐主遣寿王景遂勞問,許镇洪州,
始入朝。唐主與之宴,酒酣,齊丘曰:“陛下中興,臣之力也,奈何忘之!”唐主
怒曰:“公以遊客幹朕,今為三公,亦足矣。乃與人言朕乌喙如句踐,難與共安樂,
有之乎?”齊丘曰:“臣實有此言。臣為遊客時,陛下乃偏裨耳。今日殺臣可矣。”
明日,唐主手诏謝之曰:“朕之褊性,子嵩平昔所知。少相親,老相怨,可乎!”
丙午,以齊丘為镇南節度使。
帝寝疾,一旦,冯道獨對。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
其意蓋慾道辅立之。
六月,乙醜,帝殂。
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廣
晋尹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即皇帝位。延廣以為己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
偶語。
初,高祖疾亟,有旨召河東度使劉知遠入辅政,齊王寝之;知遠由是怨齊王。
丁卯,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
闽富沙王延政圍汀州,闽主曦發漳、泉兵五千救之。又遣其將林守亮入尤溪,
大明宫使黃敬忠屯尤口,慾乘虛襲建州;國計使黃紹頗將步卒八千為二軍聲援。
秋,七月,壬辰,太皇太後劉氏殂。
闽富沙王延政攻汀州,四十二戰,不克而歸。其將包洪實、陳望,將水軍以御
福州之師;丁酉,遇於尤口。黃敬忠將戰,佔者言時刻未利,按兵不動;洪實等引
兵登岸,水陸夾攻之,殺敬忠,俘斩二千級,林守亮、黃紹頗皆遁歸。
庚子,大赦。
癸卯,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勋舊皆慾複置枢密使,冯道等三表,請以枢密舊職讓之;帝不許。
有神降於博羅縣民家,與人言而不見其形,闾阎人往佔吉兇,多驗,縣吏張遇
贤事之甚谨。時循州盗贼群起,莫相統一,贼帅共祷於神,神大言曰:“張遇贤當
為汝主。”於是群帅共奉遇贤,稱中天八國王,改元永樂,置百官,攻掠海隅。遇
贤年少,無他方略,諸將但告進退而已。漢主以越王弘昌為都統,循王弘杲為副以
討之,戰於錢帛館。漢兵不利,二王皆為贼所圍;指揮使陳道癢等力戰救之,得免。
東方州縣多為遇贤所陷。道庠,端州人也。
高行週圍襄州逾年,不下。城中食盡,奉國軍都虞候曲週王清言於行週曰:
“贼城已危,我師已老,民力已困,不早迫之,尚何俟乎!”與奉國都指揮使元城
劉詞帅眾先登。八月,拔之。安從進舉族自焚。
甲子,以赵莹為中書令。闽主曦遣使以手诏及金器九百、錢萬缗、將吏敕告六
百四十通,求和於富沙王延政,延政不受。丙寅,闽主曦宴群臣於九龍殿。從子繼
柔不能饮,強之。繼柔私減其酒,曦怒,並客將斩之。
闽人铸永隆通寶大鐵錢,一當鉛錢百。
漢葬天皇大帝於康陵,庙號高祖。
唐主自為吳相,興利除害,變更舊法甚多。及即位,命法官及尚書刪定為《升
元條》三十卷;庚寅,行之。
闽主曦以同平章事候官餘廷英為泉州刺史。廷英貪秽,掠人女子,诈稱受诏採
擇以備後宫。事覺,曦遣御史按之。廷英惧,诣福州自歸,曦诘責,將以屬吏;廷
英退,献買宴錢萬缗。曦悦,明日召見,謂曰:“宴已買矣,皇後贡物安在?”廷
英複献錢於李後,乃遣歸泉州;自是諸州皆別贡皇後物。未幾,複召廷英為相。
冬,十月,丙子,張遇贤陷循州,殺漢刺史劉傳。
楚王希範作天策府,極栋宇之盛;戶牖欄檻皆飾以金玉,涂壁用丹砂數十萬斤;
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綿。與子弟僚屬遊宴其間。
十一月,庚寅,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於顯陵,庙號高祖。
先是,河南、北諸州官自賣海盐,歲收缗錢十七萬;又散蚕盐斂民錢。言事者
稱民坐私販盐抵罪者眾,不若聽民自販,而歲以官所賣錢直斂於民,謂之食盐錢;
高祖從之。俄而盐價頓贱,每斤至十錢。至是,三司使董遇慾增求羡利,而難於驟
變前法,乃重徵盐商,過者七錢,留賣者十錢。由是盐商殆絕,而官複自賣。其食
盐錢,至今斂之如故。
闽盐鐵使、右仆射李仁遇,敏之子,闽主曦之甥也;年少,美姿容,得倖於曦。
十二月,以仁遇為左仆射兼中書侍郎,翰林學士、吏部侍郎李光準為中書侍郎兼戶
部尚書,並同平章事。曦荒淫無度,嘗夜宴,光準醉忤旨,命執送都市斩之;吏不
敢殺,係獄中。明日,視朝,召複其位。是夕,又宴,收翰林學士週維岳下獄。吏
拂榻待之,曰:“相公昨夜宿此,尚書勿忧。”醒而釋之。他日,又宴,侍臣皆以
醉去,獨維岳在。曦曰:“維岳身甚小,何饮酒之多?”左右或曰:“酒有別肠,
不必長大。”曦欣然,命捽維岳下殿,慾剖視其酒肠。或曰:“殺維岳,無人複能
侍陛下劇饮者。”乃捨之。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李
崧曰:“屈身以為社稷,何恥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胄,與契丹戰,於時
悔無益矣。”延廣固爭,冯道依違其間。帝卒從延廣議。契丹大怒,遣使來責讓,
且言:“何得不先承禀,遽即帝位?”延廣複以不逊語答之。
契丹卢龍節度使赵延寿慾代晋帝中國,屡說契丹擊晋,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上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八年(癸卯,公元九四三年)
春,正月,癸卯,蜀主以宣徽使兼宫苑使田敬全領永平節度使;敬全,宦者也,
引前蜀王承休為比而命之,國人非之。
帝聞契丹將入寇,二月,己未,發鄴都;乙醜,至東京。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
來,無虛月。
唐宣城王景達,剛毅開爽,烈祖愛之,屡慾以為嗣;宋齊丘亟稱其才,唐主以
齊王璟年長而止。璟以是怨齊丘。唐主幼子景逷,母種氏有寵,齊王璟母宋皇後稀
得進見。唐主如璟宫,遇璟親調樂器,大怒,诮讓者數日。種氏乘間言,景逷雖幼
而慧,可以為嗣。唐主怒曰:“子有過,父训之,常事也。國家大計,女子何得預
知!”即命嫁之。唐主嘗夢吞靈丹,旦而方士史守衝献丹方,以為神而饵之,浸成
躁急。左右谏,不聽。嘗以藥赐李建勋,建勋曰:“臣饵之數日,已覺躁熱,況多
饵乎!”唐主曰:“朕服之久矣。”群臣奏事,往往暴怒;然或有正色論辨中理者,
亦斂容慰謝而從之。唐主問道士王栖霞:“何道可致太平?”對曰:“王者治心治
身,乃治家國。今陛下尚未能去饑嗔、飽喜,何論太平!”宋後自帘中稱叹,以為
至言。凡唐主所赐予,栖霞皆不受。栖霞常為人奏章,唐主慾為之築壇。辭曰:
“國用方乏,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乃當奏請耳。”
駕部郎中冯延己,為齊王元帅府常書記,性傾巧,與宋齊丘及宣徽副使陳覺相
結;同府在巳上者,延己稍以計逐之。延已嘗戲謂中書侍郎孫晟曰:“公有何能,
為中書郎?”晟曰:“晟,山東鄙儒,文章不如公,诙谐不如公,谄诈不如公。然
主上使公與齊王遊處,蓋慾以仁義辅導之也,豈但為聲色狗馬之友邪!晟誠無能;
如公之能,適足為國家之祸耳。”延己,歙州人也。又有魏岑者,亦在齊王府。給
事中常夢锡屡言陳覺、冯延己、魏岑皆佞邪小人,不宜侍東宫;司門郎中判大理寺
蕭俨表稱陳覺奸回亂政;唐主頗感悟,未及去。會疽發背,秘不令人知,密令醫治
之,聽政如故。庚午,疾亟,太醫吳廷裕遣親信召齊王璟入侍疾。唐主謂璟曰:
“吾饵金石,始慾益寿,乃更傷生,汝宜戒之!”是夕,殂。秘不發喪,下制:
“以齊王監國,大赦。”
孫晟恐冯延己等用事,慾稱遺诏令太後臨朝稱制。翰林學士李贻業曰:“先帝
嘗雲:‘婦人預政,亂之本也。’安肯自為厲階!此必近習奸人之诈也。且嗣君春
秋已長,明德著聞,公何得遽為亡國之言!若果宣行,吾必對百官毀之。”晟惧而
止。贻業,蔚之從曾孫也。
丙子,始宣遺制。烈祖末年卞急,近臣多罹谴罚。陳覺稱疾,累月不入,及宣
遺诏,乃出。蕭俨劾奏:“覺端居私室,以俟升遐,請按其罪。”齊王不許。
自烈祖相吳,禁壓良為贱,令買奴婢者通官作券。冯延己及弟礼部員外郎延魯,
俱在元帅府,草遺诏聽民賣男女;意慾自買姬妾,蕭俨駁曰:“此必延己等所為,
非大行之命也。昔延魯為東都判官,已有此請;先帝訪臣,臣對曰:‘陛下昔為吳
相,民有鬻男女者,為出府金,赎而歸之,故遠近歸心。今即位而反之,使貧人之
子為富人厮役,可乎?’先帝以為然,將治延魯罪。臣以為延魯愚,無足責。先帝
斜封延魯章,抹三筆,持入宫。請求諸宫中,必尚在。”齊王命取先帝時留中章奏
千馀道,皆斜封一抹,果得延魯疏。然以遺诏已行,竟不之改。
闽富沙王延政稱帝於建州,國號大殷,大赦,改元天德。以將樂縣為镛州,延
平镇為镡州。立皇後張氏。以節度判官潘承祐為吏部尚書,節度巡官建陽楊思恭為
兵部尚書。未幾,以承祐同平章事,思恭遷仆射,錄軍國事。延政服赭袍視事,然
牙參及接鄰國使者,猶如籓镇礼。殷國小民貧,軍旅不息。楊思恭以善聚斂得倖,
增田亩山澤之稅,至於魚盐蔬果,無不倍徵,國人謂之“楊剝皮”。
三月,己卯朔,以中書令赵莹為晋昌節度使兼中書令;以晋昌節度使兼侍中桑
維翰為侍中。
唐元宗即位,大赦,改元保大。秘書郎韓熙載請俟逾年改元,不從。尊皇後曰
皇太後,立妃鐘氏為皇後。唐主未聽政,冯延己屡入白事,一日至數四。唐主曰:
“書記有常職,何為如是其煩也!”唐主為人谦谨,初即位,不名大臣,數延公卿
論政體,李建勋謂人曰:“主上宽仁大度,優於先帝;但性習未定,苟旁無正人,
但恐不能守先帝之業耳。”唐主以镇南節度使宋齊丘為太保兼中書令,奉化節度使
週宗為侍中。唐主以齊丘、宗先朝勋舊,故順人望召為相,政事皆自決之。徙寿王
景遂為燕王,宣城王景達為鄂王。初,唐主為齊王,知政事,每有過失,常夢锡常
直言規正;始雖忿怼,終以諒直多之。及即位,許以為翰林學士,齊丘之黨疾之,
坐封駁制書,贬池州判官。池州多遷客,節度使上蔡王彦俦,防制過甚,幾不聊生,
惟事夢锡如在朝廷。
宋齊丘待陳覺素厚,唐主亦以覺為有才,遂委任之。冯延己、延魯、魏岑,雖
齊邸舊僚,皆依附覺,與休寧查文徽更相汲引,侵蠹政事,唐人謂覺等為“五鬼”。
延魯自礼部員外郎遷中書捨人、勤政殿學士,江州觀察使杜昌業聞之,叹曰:“國
家所以驅駕群臣,在官爵而已。若一言稱旨,遽跻通顯,後有立功者,何以賞之!”
未幾,唐主以岑及文徽皆為枢密副使。岑既得誌,會覺遭母喪,岑即暴揚覺過惡,
摈斥之。
唐置定遠軍於濠州。
漢殇帝骄奢,不親政事。高祖在殡,作樂酣饮;夜與倡婦微行,倮男女而觀之。
左右忤意輒死,無敢谏者;惟越王弘昌及內常侍番禺吳懷恩屡谏,不聽。常猜忌諸
弟,每宴集,令宦者守門,群臣、宗室,皆露索,然後入。晋王弘熙慾圖之,乃盛
飾聲伎,娛悦其意,以成其惡。漢主好手搏,弘熙令指揮使陳道庠引力士劉思潮、
谭令禋、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習手搏於晋府,漢主聞而悦之。丙戌,與
諸王宴於長春宫,觀手搏,至夕罷宴,漢主大醉。弘熙使道庠、思潮等掖漢主,因
拉殺之,盡殺其左右。明旦,百官諸王莫敢入宫,越王弘昌帅諸弟臨於寝殿,迎弘
熙即皇帝位,更名晟,改元應乾。以弘昌為太尉兼中書令、諸道兵馬都元帅,知政
事,循王弘杲為副元帅,參預政事。陳道庠及劉思潮等皆受賞赐甚厚。
闽主曦納金吾使尚保殷之女,立為贤妃。妃有殊色,曦嬖之;醉中,妃所慾殺
則殺之,所慾宥則宥之。
夏,四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唐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勋為昭武節度使,镇撫州。
殷將陳望等攻闽福州,入其西郛,既而敗歸。
五月,殷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潘承祐上書陳十事,大指言:“兄弟相攻,逆傷
天理,一也。赋斂煩重,力役無節,二也。發民為兵,羁旅愁怨,三也。楊思恭奪
民衣食,使歸怨於上,群臣莫敢言,四也。疆土狹隘,多置州縣,增吏困民,五也。
除道裹糧,將攻臨汀,曾不忧金陵、錢塘乘虛相襲,六也。括高赀戶,財多者補官,
逋負者被刑,七也。延平諸津,徵果菜魚米,穫利至微,斂怨甚大,八也。與唐、
吳越為鄰,即位以來,未嘗通使,九也。宫室臺榭,崇飾無度,十也。”殷王延政
大怒,削承祐官爵,勒歸私第。
漢中宗既立,國中議論詾詾。循王弘杲請斩劉思潮等以謝中外,漢主不從。思
潮等聞之,谮弘杲謀反,漢主令思潮等伺之。弘杲方宴客,思潮與谭令禋帅衛兵突
入,斩弘杲。於是漢主謀盡诛諸弟,以越王弘昌贤而得眾,尤忌之。雄武節度使齊
王弘弼,自以居大镇,惧祸,求入朝;許之。
初,闽主曦侍康宗宴,會新羅献寶劍,康宗舉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
施?”倓對曰:“斩為臣不忠者。”時曦己蓄異誌,凛然變色。至是宴群臣,複有
献劍者,曦命發校冢,斩其尸。校書郎陳光逸謂其友曰:“主上失德,亡無日矣,
吾慾死谏。”其友止之,不從;上書陳曦大惡五十事。曦怒,命衛士鞭之數百,不
死;以繩係其颈,懸諸庭樹,久之乃絕。
秋,七月,己醜,诏以年饑,國用不足,分遣使者六十馀人於諸道括民谷。
吳越王弘佐初立,上統軍使阚璠強戾,排斥異己,弘佐不能制;內牙上都監使
章德安數與之爭,右都監使李文庆不附於璠,乙巳,贬德安於處州,文庆於睦州。
璠與右統軍使胡進思益專橫。璠,明州人;文庆,睦州人;進思,湖州人也。
唐主缘烈祖意,以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金陵尹燕王景遂為諸道兵馬元帅,徙
封齊王,居東宫;天平節度使、守侍中、東都留守鄂王景達為副元帅,徙封燕王;
宣告中外,約以傳位。立長子弘冀為南昌王。景遂、景達固辭,不許。景遂自誓必
不敢為嗣,更其字曰退身。
漢指揮使萬景忻敗張遇贤於循州。遇贤告於神,神曰:“取虔州,則大事可成。”
遇贤帅眾逾岭,趣虔州。唐百勝節度使贾匡浩不為備,遇贤眾十馀萬攻陷諸縣,再
敗州兵,城門昼閉。遇贤作宫室營署於白雲洞,遣將四出剽掠。匡浩,公鐸之子也。
八月,乙卯,唐主立弟景逷為保寧王。宋太後怨種夫人,屡慾害景逷,唐主力
保全之。
夏州牙內指揮使拓跋崇斌謀作亂,绥州刺史李彝敏將助之,事覺;辛未,彝敏
棄州,與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
九月,尊帝母秦國夫人安氏為皇太妃。妃,代北人也。帝事太後、太妃甚谨,
多侍食於其宫,待諸弟亦友愛。
初,河陽牙將乔榮從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晋,置邸大
梁。及契丹與晋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晋
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於晋,不可負。戊子,釋榮,慰赐而
歸之。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
乃中國所立,所以降誌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
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赵延寿诳诱,輕侮中國。中國士馬,爾所目睹。翁怒則來
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它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
失貨財,恐歸穫罪,且慾為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惧有遺忘,願記之紙
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誌始決。晋
使如契丹,皆絷之幽州,不得見。桑維翰屡請逊辭以謝契丹,每為延廣所沮。帝以
延廣為有定策功,故寵冠群臣;又總宿衛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
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馀軍
以備契丹。
甲午,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亂之狀,诏執彝敏送夏州,斩之。
冬,十月,戊申,立吳國夫人冯氏為皇後。初,高祖愛少弟重胤,養以為子;
及留守鄴都,娶副留守安喜冯濛女為其婦。重胤早卒,冯夫人寡居,有美色,帝見
而悦之;高祖崩,梓宫在殡,帝遂納之。群臣皆贺,帝謂冯道等曰:“皇太後之命,
與卿等不任大庆。”群臣出,帝與夫人酣饮,過梓宫前,醊而告曰:“皇太後之命,
與先帝不任大庆。”左右失笑,帝亦自笑,顧謂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婿,何如?”
夫人與左右皆大笑。太後雖恚,而無如之何。既正位中宫,頗預政事。後兄玉,時
為礼部郎中、盐鐵判官,帝驟擢用至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與議政事。
漢主命韶王弘雅致仕。
唐主遣洪州營屯都虞候嚴恩將兵討張遇贤,以通事捨人金陵邊镐為監軍。镐用
虞州人白昌裕為謀主,擊張遇贤;屡破之。遇贤祷於神,神不複言,其徒大惧。昌
裕勸镐伐木開道,出其營後襲之,遇贤棄眾奔別將李臺。臺知神無驗,執遇贤以降,
斩於金陵市。
十一月,丁亥,漢主祀南郊,大赦,改元乾和。
戊子,吳越王弘佐納妃仰氏,仁诠之女也。
初,高祖以馬三百借平卢節度使楊光遠,景延廣以诏命取之。光遠怒曰:“是
疑我也。”密召其子單州刺史承祚,戊戌,承祚稱母病,夜,開門奔青州。庚子,
以左飛龍使金城何超權知單州。遣內班赐光遠玉帶、御馬、金帛,以安其意。壬寅,
遣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郭谨將兵戍郓州。
唐葬光文肃武孝高皇帝於永陵,唐號烈祖。
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領軍衛將軍蔡行遇將兵戍郓州。楊光遠遣騎兵入淄州,
劫刺史翟進宗歸於青州。甲寅,徙楊承祚為登州刺史以從其便。光遠益骄,密告契
丹,以晋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饑,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赵延寿亦勸
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卢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寿將之,委延寿經略中國,曰:“若
得之,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寿謂晋人曰:“此汝主也。”延寿信之,由是為契
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徵近道兵以
備之。
唐侍中週宗年老,恭谨自守,中書令宋齊丘廣樹朋黨,百計傾之。宗泣訴於唐
王,唐主由是薄齊丘。既而陳覺被疏,乃出齊丘為镇海節度使。齊丘忿怼,表乞歸
九華舊隱,唐主知其诈,一表,即從之,赐書曰:“今日之行,昔時相許。朕實知
公,故不奪公誌。”仍赐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食一縣租稅。齊丘乃治大第於青
陽,服御將吏,皆如王公,而憤邑尤甚。
寧州酋長莫彦殊以所部溫那等十八州附於楚;其州無官府,惟立牌於冈阜,略
以恩威羁縻而已。
是歲,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東自海壖,西距陇坻,南逾江、湖,北抵幽
蓟,原野、山谷、城郭、庐捨皆滿,竹木葉俱盡。重以官括民谷,使者督責嚴急,
至封碓硙,不留其食,有坐匿谷抵死者。縣令往往以督趣不辦,納印自劾去。民馁
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於是留守、節度使下至將軍,各献馬、金、帛、刍
粟以助國。朝廷以恆、定饑甚,獨不括民谷。順國節度使杜威奏稱軍食不足,請如
諸州例,許之。威用判官王緒謀,檢索殆盡,得百萬斛。威止奏三十萬斛,馀皆入
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稱贷於民,複滿百萬斛,來春粜之,得缗錢二百萬,阖境苦之。
定州吏慾援例為奏,義武節度使馬全節不許,曰:“吾為觀察使,職在養民,豈忍
效彼所為乎!”
楚地多產金银,茶利尤厚,由是財貨豐殖。而楚王希範,奢慾無厭,喜自誇大。
為長枪大槊,飾之以金,可執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澤者八千人,為银枪都。宫
室、園囿、服用之物,務窮侈靡。作九龍殿,刻沈香為八龍,飾以金寶,長十馀丈,
抱柱相嚮;希範居其中,自為一龍,其襆頭腳長丈馀,以象龍角。用度不足,重為
赋斂。每遣使者行田,專以增頃亩為功,民不勝租赋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
忧無谷!”命營田使鄧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藝出租。民捨故從新,僅能自存,自西
徂東,各失其業。又聽人入財拜官,以財多少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贾,布在列位。
外官還者,必責贡献。民有罪,則富者輸財,強者為兵,惟貧弱受刑。又置函,使
人投匿名書相告讦,至有滅族者。是歲,用孔目官週陟議,令常稅之外,大縣贡米
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無米者輸布帛。天策學士拓跋恆上書曰:“殿下長深
宫之中,藉已成之業,身不知稼穑之勞,耳不聞鼓鼙之音,驰骋遨遊,雕牆玉食。
府庫盡矣,而浮費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斂不息。今淮南為仇雠之國,番禺懷吞噬
之誌,荆渚日圖窥伺,溪洞待我姑息。谚曰:‘足寒傷心,民怨傷國。’願罷輸米
之令,诛週陟以謝郡縣,去不急之務,減興作之役。無令一旦祸敗,為四方所笑。”
王大怒。他日,恆請見,辭以昼寝。恆謂客將區弘練曰:“王逞慾而愎谏,吾見其
千口飘零無日矣。”王益怒,遂終身不複見之。
闽主曦嫁其女,取班簿閱視之;朝士有不贺者十二人,皆杖之於朝堂。以御史
中丞劉贊不舉劾,亦將杖之,贊義不受辱,慾自殺。谏議大夫鄭元弼谏曰:“古者
刑不上大夫,中丞仪刑百僚,豈宜加之棰楚!”曦正色曰:“卿慾效魏徵邪?”元
弼曰:“臣以陛下為唐太宗,故敢效魏徵。”曦怒稍解,乃釋贊,贊竟以忧卒。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開運元年(甲辰,公元九四四年)
春,正月,乙亥,邊籓驰告:“契丹前锋將赵延寿、赵延照將兵五萬入寇,逼
貝州。”延照,思溫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貝州水陸要衝,多聚刍粟,為大軍數年之
儲,以備契丹。軍校邵珂,性兇悖,永清節度使王令溫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
契丹,言“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會令溫入朝,執政以前複州防御使吳峦權
知州事。峦至,推誠撫士;會契丹入寇,峦書生,無爪牙,珂自請,願效死,峦使
將兵守南門,峦自守東門。契丹主自攻貝州,峦悉力拒之,燒其攻具殆盡。己卯,
契丹複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門入,峦赴井死。契丹遂陷貝州,所殺且萬人。庚辰,
以歸德節度使高行週為北面行營都部署,以河陽節度使符彦卿為馬軍左廂排陳使,
以右神武統軍丘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陳使,以陕府節度使王週為步軍左廂排陳使,以
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陳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門關。恆、邢、沧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诣楊光遠,為陳祸福,光遠遣光裔入奏,稱:
“承祚逃歸,母疾故爾。既蒙恩宥,阖族荷恩。”朝廷信其言,遣使與光裔複往慰
谕之。
唐以侍中週宗為镇南節度使,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居咏為镇海節度
使。
唐主決慾傳位於齊、燕二王。翰林學士冯延己等因之慾隔絕中外以擅權。辛巳,
敕:“齊王景遂參決庶政,百官惟枢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白事,馀非召對不得見。”
國人大骇。給事中蕭俨上疏極論,不報。侍衛都虞候贾崇叩阁求見,曰:“臣事先
帝三十年,觀其延接疏遠,孜孜不怠,下情猶有不通者。陛下新即位,所任者何人,
而頓與群臣謝絕?臣老矣,不複得奉颜色。”因涕泗呜咽。唐主感悟,遽收前敕。
唐主於宫中作高樓,召侍臣觀之,眾皆叹美。蕭俨曰:“恨樓下無井。”唐主問其
故。對曰:“以此不及景陽樓耳。”唐主怒,贬於舒州,觀察使孫晟遣兵防之,俨
曰:“俨以谏诤得罪,非有它誌。昔顧命之際,君幾危社稷,其罪顧不重於俨乎?
今日反見防邪!”晟惭惧,遽罷之。
帝遣使持書遺契丹,契丹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壬午,以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景延廣為御營使,前靖難節度使李週為東京留守。是日,高行週以前軍先發。時用
兵方略號令皆出延廣,宰相以下皆無所預;延廣乘勢使氣,陵侮諸將,雖天子亦不
能制。乙酉,帝發東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陽。戊子,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
城,赵延寿屯南樂;以延寿為魏博節度使,封魏王。契丹寇太原,劉知遠與白承福
合兵二萬擊之。甲午,以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杜威為副使,馬全節為都虞候。
丙申,遣右武衛上將軍張彦澤等將兵拒契丹於黎陽。
戊戌,蜀主複以將相遙領節度使。
帝複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契丹,求修舊好。契丹主複書曰:“已成之勢,不可
改也。”辛醜,太原奏破契丹偉王於秀容,斩首三千級。契丹自鸦鳴谷遁去。
殷铸天德通寶大鐵錢,一當百。
唐主遣使遺闽主曦及殷主延政書,責以兄弟尋戈。曦複書,引週公诛管、蔡,
唐太宗诛建成、元吉為比。延政複書,斥唐主奪楊氏國。唐主怒,遂與殷絕。
天平節度副使、知郓州颜衎遣觀察判官窦仪奏:“博州刺史週儒以城降契丹,
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引契丹自馬家口濟河,擒左武衛將軍蔡行遇。”仪謂景延廣
曰:“虏若濟河與光遠合,則河南危矣。”延廣然之。仪,蓟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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