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6日 星期日

資治通鑒 卷219 【唐紀三五】


資治通鑒 219 【唐紀三五】

起柔兆涒灘十月,盡強圉作噩閏月,不滿 一年。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中之上 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既。
上發順化,癸未,至彭原。
初,李林甫為相,諫官言事皆先白宰相,退則又以所言白之;禦史言事須大夫 同署。至是,敕盡革其弊,開諫諍之塗。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筆、承旨,旬日而更, 懲林甫及楊國忠之專權故也。
第五琦見上於彭原,請以江、淮租庸市輕貨,溯江、漢而上至洋川,令漢中王 瑀陸運至扶風以助軍;上從之。尋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琦作榷鹽法,用以饒。
房琯喜賓客,好談論,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輕鄙庸俗,人多怨之。北海太守賀 蘭進明詣行在,上命琯以為南海太守,兼御史大夫,充嶺南節度使;琯以為攝禦史 大夫。進明入謝,上怪之,進明因言與琯有隙,且曰:“晉用王衍為三公,祖尚浮 虛,致中原闆盪。今房琯專為迂闊大言以立虛名,所引用皆浮華之黨,真王衍之比 也!陛下用為宰相,恐非社稷之福。且琯在南朝佐上皇,使陛下與諸王分領諸道節 制,仍置陛下於沙塞空虛之地,又布私黨於諸道,使統大權。其意以為上皇一子得 天下,則己不失富貴,此忠臣所為乎?”上由是疏之。
房琯上疏,請自將兵複兩京;上許之,加持節、招討西京兼防禦蒲、潼兩關兵 馬、節度等使。琯請自選參佐,以禦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 給事中劉秩為參謀。既行,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琯悉以戎務委李揖、劉秩, 二人皆書生,不閒軍旅。琯謂人曰:“賊曳落河雖多,安能敵我劉秩!”琯分為三 軍:使裨將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入;劉貴哲將中軍,自武功入;李光進將北軍, 自奉天入。光進,光弼之弟也。
以賀蘭進明為河南節度使。
潁王璬之至成都也,崔圓迎謁,拜於馬首,璬不之止;圓恨之。璬視事兩月, 吏民安之。圓奏罷璬,使歸內宅;以武部侍郎李璬為劍南節度使,代之。璬,峴之 兄也。上皇尋命璬與陳王珪詣上宣慰,至是,見上於彭原。延王玢從上皇入蜀,追 車駕不及;上皇怒,慾誅之,漢中王瑀救之,乃命玢亦詣上所。
甲申,令狐潮、王福德複將步騎萬餘攻雍丘。張巡出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 賊遁去。
房琯以中軍、北軍為前鋒,庚子,至便橋。辛醜,二軍遇賊將安守忠於鹹陽之 陳濤斜。琯效古法,用車戰,以牛車二千乘,馬步夾之;賊順風鼓噪,牛皆震駭。 賊縱火焚之,人畜大亂,官軍死傷者四萬餘人,存者數千而已。癸卯,琯自以南軍 戰,又敗,楊希文、劉貴哲皆降於賊。上聞琯敗,大怒。李泌為之營救,上乃宥之, 待琯如初。以薛景仙為關內節度副使。
敦煌王承寀至回紇牙帳,回紇可汗以女妻之,遣其貴臣與承寀及僕固懷恩偕來, 見上於彭原。上厚禮其使者而歸之,賜回紇女號毘伽公主。
尹子奇圍河間,四十餘日不下。史思明引兵會之。顏真卿遣其將和琳將萬二千 人救河間,思明逆擊,擒之,遂陷河間;執李奐送洛陽,殺之。又陷景城,太守李 赴湛水死。思明使兩騎齎尺書以招樂安,即時舉郡降。又使其將康沒野波將先鋒 攻平原,兵未至,顏真卿知力不敵,壬寅,棄郡度河南走。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 博平,皆陷之。思明引兵圍烏承恩於信都,承恩以城降,親導思明入城,交兵馬、 倉庫,馬三千匹、兵五萬人,思明送承恩詣洛陽,祿山複其官爵。
饒陽裨將束鹿張興,力舉千鈞,性複明辯,賊攻饒陽,彌年不能下。及諸郡皆 陷,思明並力圍之,外救俱絕,太守李係窘迫,赴火死,城遂陷。思明擒興,立於 馬前,謂曰:“將軍真壯士,能與我共富貴乎?”興曰:“興,唐之忠臣,固無降 理,今數刻之人耳,願一言而死。”思明曰:“試言之。”興曰:“主上待祿山, 恩如父子,群臣莫及,不知報德,乃興兵指闕,塗炭生人,大丈夫不能剪除兇逆, 乃北面為之臣乎!僕有短策,足下能聽之乎?足下所以從賊,求富貴耳,譬如燕巢 於幕,豈能久安!何如乘間取賊,轉禍為福,長享富貴,不亦美乎!”思明怒,命 張於木上,鋸殺之,詈不絕口,以至於死。
賊每破一城,城中人衣服、財賄、婦人皆為所掠。男子,壯者使之負擔,羸、 病、老、幼皆以刀槊戲殺之。祿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 下之,郡置防兵三千,雜以胡兵鎮之;思明還博陵。
尹子奇將五千騎度河,略北海,慾南取江、淮。會回紇可汗遣其臣葛邏支將兵 入援,先以二千騎奄至範陽城下,子奇聞之,遽引兵歸。
十一月,戊午,回紇至帶汗谷,與郭子儀軍合;辛酉,與同羅及叛胡戰於榆林 河北,大破之,斬首三萬,捕虜一萬,河曲皆平。子儀還軍洛交。
上命崔渙宣慰江南,兼知選舉。
令狐潮帥眾萬餘營雍丘城北,張巡邀擊,大破之,賊遂走。
永王璘,幼失母,為上所鞠養,常抱之以眠;從上皇入蜀。上皇命諸子分總天 下節制,諫議大夫高適諫,以為不可;上皇不聽。璘領四道節度都使,鎮江陵。時 江、淮租賦山積於江陵,璘召募勇士數萬人,日費钜萬。璘生長深宮,不更人事, 子襄城王瑒,有勇力,好兵,有薛鏐等為之謀主,以為今天下大亂,惟南方完富, 璘握四道兵,封疆數千裡,宜據金陵,保有江表,如東晉故事。上聞之,敕璘歸覲 於蜀;璘不從。江陵長史李峴辭疾赴行在,上召高適與之謀。適陳江東利害,且言 璘必敗之狀。十二月,置淮南節度使,領廣陵等十二郡,以適為之;置淮南西道節 度使,領汝南等五郡,以來瞋為之;使與江東節度使韋陟共圖璘。
安祿山遣兵攻潁川。城中兵少,無蓄積,太守薛願、長史龐堅悉力拒守,繞城 百裡廬捨、林木皆盡。期年,救兵不至,祿山使阿史那承慶益兵攻之,晝夜死鬥十 五日,城陷,執願、堅送洛陽,祿山縛於洛濱木上,凍殺之。
上問李泌曰:“今敵強如此,何時可定?”對曰:“臣觀賊所穫子女金帛,皆 輸之範陽,此豈有雄據四海之誌邪!今獨虜將或為之用,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人, 自餘皆脅從耳。以臣料之,不過二年,天下無寇矣。”上曰:“何故?”對曰: “賊之驍將,不過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張忠誌、阿史那承慶等數人而已。今 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陘,郭子儀自馮翊入河東,則思明、忠誌不敢離範陽、常山, 守忠、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兩軍縶其四將也,從祿山者,獨承慶耳。願敕子儀勿 取華陰,使兩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徵之兵軍於扶風,與子儀、光弼互出擊之,彼 救首則擊其尾,救尾則擊其首,使賊往來數千裡,疲於奔命,我常以逸待勞,賊至 則避其鋒,去則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來春複命建寧為範陽節度大使,並塞北 出,與光弼南北掎角以取範陽,覆其巢穴。賊退則無所歸,留則不穫安,然後大軍 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上悅。
時張良娣與李輔國相表裡,皆惡泌。建寧王倓謂泌曰:“先生舉倓於上,得展 臣子之效,無以報德,請為先生除害。”泌曰:“何也?”倓以良娣為言。泌曰: “此非人子所言,願王姑置之,勿以為先。”倓不從。
甲辰,永王璘擅引舟師東巡,沿江而下,軍容甚盛,然猶未露割據之謀。吳郡 太守兼江南東路採訪使李希言平牒璘,詰其擅引兵東下之意。璘怒,分兵遣其將渾 惟明襲希言於吳郡,季廣琛襲廣陵長史、淮南採訪使李成式於廣陵。璘進至當塗, 希言遣其將元景曜及丹徒太守閻敬之將兵拒之,李成式亦遣其將李承慶拒之。璘擊 斬敬之以殉,景曜、承慶皆降於璘,江、淮大震。高適與來瑱、韋陟會於安陸,結 盟誓眾以討之。
於闐王勝聞安祿山反,命其弟曜攝國事,自將兵五千入援。上嘉之,拜特進, 兼殿中監。
令狐潮、李庭望攻雍丘,數月不下,乃置杞州,築城於雍丘之北以絕其糧援。 賊常數萬人,而張巡眾才千餘,每戰輒克。河南節度使虢王钜屯彭城,假巡先鋒使。 是月,魯、東平、濟陰陷於賊。賊將楊朝宗帥馬步二萬,將襲寧陵,斷巡後。巡遂 拔雍丘,東守寧陵以待之,始與睢陽太守許遠相見。是日,楊朝宗至寧陵城西北, 巡、遠與戰,晝夜數十合,大破之,斬首萬餘級,流屍塞汴而下,賊收兵夜遁。敕 以巡為河南節度副使。巡以將士有功,遣使詣虢王钜請空名告身及賜物,钜唯與摺 衝、果毅告身三十通,不與賜物。巡移書責钜,钜竟不應。
是歲,置北海節度使,領北海等四郡;上黨節度使,領上黨等三郡;興平節度 使,領上洛等四郡。
吐蕃陷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勝、金天、天成等軍,石堡城、百穀城、 雕窠城。
初,林邑王範真龍為其臣摩訶漫多伽獨所殺,盡滅範氏。國人立其王頭黎之女 為王,女不能治國,更立頭黎之姑子諸葛地,謂之環王,妻以女王。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中之上 至德二年(丁酉,西元七五七年)
春,正月,上皇下誥,以憲部尚書李麟同平章事,總行百司,命崔圓奉誥赴彭 原。麟,懿祖之後也。
安祿山自起兵以來,目漸昏,至是不複睹物;又病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 小不如意,動加棰撻,或時殺之。既稱帝,深居禁中,大將希得見其面,皆因嚴莊 白事。莊雖貴用事,亦不免棰撻,閹豎李豬兒被撻尤多,左右人不自保。祿山嬖妾 段氏,生子慶恩,慾以代慶緒為後。慶緒常懼死,不知所出。莊謂慶緒曰:“事有 不得已者,時不可失。”慶緒曰:“兄有所為,敢不敬從。”又謂豬兒曰:“汝前 後受撻,寧有數乎!不行大事,死無日矣!”豬兒亦許諾。莊與慶緒夜持兵立帳外, 豬兒執刀直入帳中,斫祿山腹。左右懼,不敢動。祿山捫枕旁刀,不穫,撼帳竿, 曰:“必家賊也。”腹已流血數鬥,遂死。掘床下深數尺,以氈裹其屍埋之,誡宮 中不得洩。乙卯旦,莊宣言於外,雲祿山疾亟。立晉王慶緒為太子,尋即帝位,尊 祿山為太上皇,然後發喪。慶緒性昏懦,言辭無序,莊恐眾不服,不令見人。慶緒 日縱酒為樂,兄事莊,以為御史大夫、馮翊王,事無大小,皆取決焉;厚加諸將官 爵以悅其心。
上從容謂李泌曰:“廣平為元帥逾年,今慾命建寧專徵,又恐勢分。立廣平為 太子,何如?”對曰:“臣固嘗言之矣,戎事交切,須即區處,至於家事,當俟上 皇。不然,後代何以辨陛下靈武即位之意邪!此必有人慾令臣與廣平有隙耳;臣請 以語廣平,廣平亦必未敢當。”泌出,以告廣平王亻叔,亻叔曰:“此先生深知其 心,慾曲成其美也。”乃入,固辭,曰:“陛下猶未奉晨昏,臣何心敢當儲副!願 俟上皇還宮,臣之倖也。”上賞慰之。李輔國本飛龍小兒,粗閒書計,給事太子宮, 上委信之。輔國外恭謹寡言而內狡險,見張良娣有寵,陰附會之,與相表裡。建寧 王倓數於上前詆訐二人罪惡,二人譖之於上曰:“倓恨不得為元帥,謀害廣平王。” 上怒,賜倓死。於是廣平王倓及李泌皆內懼。倓謀去輔國及良娣,泌曰:“不可, 王不見建寧之禍乎?”亻叔曰:“竊為先生憂之。”泌曰:“泌與主上有約矣。俟 平京師,則去還山,庶免於患。”亻叔曰:“先生去,則亻叔益危矣。”泌曰: “王但盡人子之孝,良娣婦人,王委曲順之,亦何能為!”
上謂泌曰:“今郭子儀、李光弼已為宰相,若克兩京,平四海,則無官以賞之, 奈何?”對曰:“古者官以任能,爵以酬功。漢、魏以來,雖以郡縣治民,然有功 則錫以茅土,傳之子孫,至於週、隋皆然。唐初,未得關東,故封爵皆設虛名,其 食實封者,給繒布而已。貞觀中,太宗慾複古制,大臣議論不同而止。由是賞功者 多以官。夫以官賞功有二害,非才則廢事,權重則難制。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 為子孫之遠圖,務乘一時之權以邀利,無所不為。嚮使祿山有百裡之國,則亦惜之 以傳子孫,不反矣。為今之計,俟天下既平,莫若疏爵土以賞功臣,則雖大國,不 過二三百裡,可比今之小郡,豈難制哉!於人臣乃萬世之利也。”上曰:“善!”
上聞安西、北庭及拔汗那、大食諸國兵至涼、鄯,甲子,倖保定。
丙寅,劍南兵賈秀等五千人謀反,將軍席元慶、臨邛太守柳奕討誅之。
河西兵馬使蓋庭倫與武威九姓商胡安門物等,殺節度使週泌,聚眾六萬。武威 大城之中,小城有七,胡據其五,二城堅守。支度判官崔稱與中使劉日新以二城兵 攻之,旬有七日,平之。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岩自大同,牛廷介自範陽,引兵共十萬, 寇太原。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餘團練烏合之眾不滿萬人。思明以為太原指掌 可取,既得之,當遂長驅取朔方、河、隴。太原諸將皆懼,議修城以待之,光弼曰: “太原城週四十裡,賊垂至而興役,是未見敵先自困也。”乃帥士卒及民於城外鑿 壕以自固。作墼數十萬,眾莫知所用;及賊攻城於外,光弼用之增壘於內,壞輒補 之。思明使人取攻具於山東,以胡兵三千衛送之,至廣陽,別將慕容溢、張奉璋邀 擊,盡殺之。
思明圍太原,月餘不下,乃選驍銳為遊兵,戒之曰:“我攻其北則汝潛趣其南, 攻東則趣西,有隙則乘之。”而光弼軍令嚴整,雖寇所不至,警邏未嘗少懈,賊不 得入。光弼購募軍中,苟有小技,皆取之,隨能使之,人盡其用,得安邊軍錢工三, 善穿地道。賊於城下仰而侮詈,光弼遣人從地道中曳其足而入,臨城斬之。自是賊 行皆視地。賊為梯衝、土山以攻城,光弼為地道以迎之,近城輒陷。賊初逼城急, 光弼作大砲,飛钜石,一發輒斃二十餘人,賊死者什二三,乃退營於數十步外,圍 守益固。光弼遣人詐與賊約,刻日出降;賊喜,不為備。光弼使穿地道週賊營中, 搘之以木。至期,光弼勒兵在城上,遣裨將將數千人出,如降狀,賊皆屬目。俄而 營中地陷,死者千餘人,賊眾驚亂,官軍鼓噪乘之,俘斬萬計。會安祿山死,慶緒 使思明歸守範陽,留蔡希德等圍太原。
慶緒以尹子奇為汴州刺史、河南節度使。甲戌,子奇以歸、檀及同羅、奚兵十 三萬趣睢陽。許遠告急於張巡,巡自寧陵引兵入睢陽。巡有兵三千人,與遠兵合六 千八百人。賊悉眾逼城,巡督勵將士,晝夜苦戰,或一日至二十合;凡十六日,擒 賊將六十餘人,殺士卒二萬餘,眾氣自倍。遠謂巡曰:“遠懦,不習兵,公智勇兼 濟,遠請為公守,請公為遠戰。”自是之後,遠但調軍糧,修戰具,居中應接而已, 戰鬥籌畫一出於巡。賊遂夜遁。郭子儀以河東居兩京之間,扼賊要衝,得河東則兩 京可圖。時賊將崔乾祐守河東,丁醜,子儀潛遣人入河東,與唐官陷賊者謀,俟官 軍至,為內應。
初,平盧節度使劉正臣自範陽敗歸,安東都護王玄誌鴆殺之。祿山以其黨徐歸 道為平盧節度使,玄誌複與平盧將侯希逸襲殺之;又遣兵馬使董秦將兵以葦筏度海, 與大將田神功擊平原、樂安,下之。防河招討使李銑承制以秦為平原太守。
二月,戊子,上至鳳翔。
郭子儀自洛交引兵趣河東,分兵取馮翊。己醜夜,河東司戶韓旻等翻河東城迎 官軍,殺賊近千人。崔乾祐逾城得免,發城北兵攻城,且拒官軍,子儀擊破之。乾 祐走,子儀追擊之,斬首四千級,捕虜五千人,乾祐至安邑,安邑人開門納之,半 入,閉門擊之,盡殪。乾佑未入,自白逕嶺亡去。遂平河東。
上至鳳翔旬日,隴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會,江、淮庸調亦至洋川、漢 中,上自散關通表成都,信使駱驛。長安人聞車駕至,從賊中自拔而來者日夜不絕。 西師憩息既定,李泌請遣安西及西域之眾,如前策並塞東北,自歸、檀南取範陽。 上曰:“今大眾已集,庸調亦至,當乘兵鋒搗其腹心,而更引兵東北數千裡,先取 範陽,不亦迂乎?”對曰:“今以此眾直取兩京,必得之。然賊必再強,我必又困, 非久安之策。”上曰:“何也?”對曰:“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諸胡之兵,性 耐寒而畏暑,若乘其新至之銳,攻祿山已老之師,其勢必克。兩京春氣已深,賊收 其餘眾,遁歸巢穴,關東地熱,官軍必困而思歸,不可留也。賊休兵秣馬,伺官軍 之去,必複南來,然則徵戰之勢未有涯也。不若先用之於寒鄉,除其巢穴,則賊無 所歸,根本永絕矣。”上曰:“朕切於晨昏之戀,不能待此決矣。”
關內節度使王思禮軍武功,兵馬使郭英乂軍東原,王難得軍西原。丁酉,安守 忠等寇武功,郭英乂戰不利,矢貫其頤而走;王難得望之不救,亦走;思禮退軍扶 風。賊遊兵至大和關,去鳳翔五十裡,鳳翔大駭,戒嚴。
李光弼將敢死士出擊蔡希德,大破之,斬首七萬餘級;希德遁去。
安慶緒以史思明為範陽節度使,兼領恆陽軍事,封媯川王;以牛廷介領安陽軍 事;張忠誌為常山太守兼團練使,鎮井陘口;餘各令歸舊任,募兵以禦官軍。先是 安祿山得兩京珍貨,悉輸範陽。思明擁強兵,據富資,益驕橫,浸不用慶緒之命; 慶緒不能制。
戊戌,永王璘敗死,其黨薛鏐等皆伏誅。
時李成式與河北招討判官李銑合兵討璘,銑兵數千,軍於揚子;成式使判官裴 茂將兵三千,軍於瓜步,廣張旗幟,列於江津。璘與其子瑒登城望之,始有懼色。 季廣琛召諸將謂曰:“吾屬從王至此,天命未集,人謀已隳,不如及兵鋒未交,早 圖去就。不然,死於鋒鏑,永為逆臣矣。”諸將皆然之。於是廣琛以麾下奔廣陵, 渾惟明奔江寧,馮季康奔白沙。璘憂懼,不知所出。其夕,江北之軍多列炬火,光 照水中,一皆為兩,璘軍又以火應之。璘以為官軍已濟江,遽挈家屬與麾下潛遁; 及明,不見濟者,乃複入城收兵,具舟楫而去。成式將趙侃等濟江至新豐,璘使瑒 及其將高仙琦將兵擊之;侃等逆戰,射瑒中肩,璘兵遂潰。璘與仙琦收餘眾,南奔 鄱陽,收庫物甲兵,慾南奔嶺表,江西採訪使皇甫侁遣兵追討,擒之,潛殺之於傳 捨;瑒亦死於亂兵。
侁使人送璘家屬還蜀,上曰:“侁既生得吾弟,何不送之於蜀而擅殺之邪!” 遂廢侁不用。
庚子,郭子儀遣其子旰及兵馬使李韶光、大將軍王祚濟河擊潼關,破之,斬首 五百級。安慶緒遣兵救潼關,郭旰等大敗,死者萬餘人。李韶光、王祚戰死,僕固 懷恩抱馬首浮渡渭水,退保河東。
三月,辛酉,以左相韋見素為左僕射,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冕為右僕射,並 罷政事。
初,楊國忠惡憲部尚書苗晉卿,安祿山之反也,請出晉卿為陝郡太守,兼陝、 弘農防禦使。晉卿固辭老病,上皇不悅,使之致仕。及長安失守,晉卿潛竄山谷; 上至鳳翔,手敕徵之為左相,軍國大務悉諮之。
上皇思張九齡之先見,為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尹子奇複引大兵攻睢陽。張巡謂將士曰:“吾受國恩,所守,正死耳。但念諸 君捐軀命,膏草野,而賞不酬勳,以此痛心耳!”將士皆激勵請奮。巡遂椎牛,大 饗士卒,盡軍出戰。賊望見兵少,笑之。巡執旗,帥諸將直衝賊陣。賊乃大潰,斬 將三十餘人,殺士卒三千餘人,逐之數十裡。明日,賊又合軍至城下,巡出戰,晝 夜數十合,屢摧其鋒,而賊攻圍不輟。
辛未,安守忠將騎二萬寇河東,郭子儀擊走之,斬首八千級,捕虜五千人。
夏,四月,顏真卿自荊、襄北詣鳳翔,上以為憲部尚書。
上以郭子儀為司空、天下兵馬副元帥,使將兵赴鳳翔。庚寅,李歸仁以鐵騎五 千邀之於三原北,子儀使其將僕固懷恩、王仲升、渾釋之、李若幽等伏兵擊之於白 渠留運橋,殺傷略盡,歸仁遊水而逸。若幽,神通之玄孫也。
子儀與王思禮軍合於西渭橋,進屯潏西。安守忠、李歸仁軍於京城西清渠。相 守七日,官軍不進。五月,癸醜,守忠偽遁,子儀悉師逐之。賊以驍騎九千為長蛇 陣,官軍擊之,首尾為兩翼,夾擊官軍,官軍大潰。判官韓液、監軍孫知古皆為賊 所擒,軍資器械盡棄之。子儀退保武功,中外戒嚴。
是時府庫無蓄積,朝廷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徵,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特 進、列卿、大將軍,下至中郎、郎將,聽臨事注名。其後又聽以信牒授人官爵,有 至異姓王者。諸軍但以職任相統攝,不複計官爵高下。及清渠之敗,複以官爵收散 卒。由是官爵輕而貨重,大將軍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應募入軍者,一切衣金紫, 至有朝士僮僕衣金紫,稱大官,而執賤役者,名器之濫,至是而極焉。
房琯性高簡,時國家多難,而琯多稱病不朝謁,不以職事為意,日與庶子劉秩、 諫議大夫李揖高談釋、老,或聽門客董庭蘭鼓琴,庭蘭以是大招權利。禦史奏庭蘭 贓賄,丁巳,罷琯為太子少師。以諫議大夫張鎬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上常使僧 數百人為道場於內,晨夜誦佛。鎬諫曰:“帝王當修德以弭亂安人,未聞飯僧可致 太平也!”上然之。
庚申,上皇追冊上母楊妃為元獻皇後。
山南東道節度使魯炅守南陽,賊將武令珣、田承嗣相繼攻之。城中食盡,一鼠 直錢數百,餓死者相枕藉。上遣宦官將軍曹日升往宣慰,圍急,不得入。日升請單 騎入致命,襄陽太守魏仲犀不許。會顏真卿自河北至,曰:“曹將軍不顧萬死,以 致帝命,何為沮之!借使不達,不過亡一使者;達,則一城之心固矣。”日升與十 騎偕往,賊畏其銳,不敢逼。城中自謂望絕,及見日升,大喜。日升複為之至襄陽 取糧,以千人運糧而入,賊不能遏。炅在圍中凡週歲,晝夜苦戰,力竭不能支,壬 戌夜,開城,帥餘兵數千突圍而出,奔襄陽,承嗣追之,轉戰二日,不能克而還。 時賊慾南侵江、漢,賴炅扼其衝要,南夏得全。
司空郭子儀詣闕請自貶;甲子,以子儀為左僕射。
尹子奇益兵圍睢陽益急,張巡於城中夜鳴鼓嚴隊,若將出擊者;賊聞之,達旦 儆備。既明,巡乃寢兵絕鼓。賊以飛樓瞰城中,無所見,遂解甲休息。巡與將軍南 霽雲、郎將雷萬春等十餘將各將五十騎開門突出,直衝賊營,至子奇麾下,營中大 亂,斬賊將五十餘人,殺士卒五千餘人。巡慾射子奇而不識,乃剡蒿為矢,中者喜, 謂巡矢盡,走白子奇,乃得其狀,使霽雲射之,喪其左目,幾穫之。子奇乃收軍退 還。
六月,癸未,田乾真圍安邑。會陝郡賊將楊務欽密謀歸國,河東太守馬承光以 兵應之,務欽殺城中諸將不同己者,翻城來降。乾真解安邑,遁去。
將軍王去榮以私怨殺本縣令,當死。上以其善用砲,壬辰,敕免死,以白衣於 陝郡效力。中書捨人賈至不即行下,上表,以為:“去榮無狀,殺本縣之君。《易》 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若縱去榮,可 謂生漸矣。議者謂陝郡初複,非其人不可守。然則它無去榮者,何以亦能堅守乎? 陛下若以砲石一能即免殊死,今諸軍技藝絕倫者,其徒實繁。必恃其能,所在犯上, 複何以止之!若止捨去榮而誅其餘者,則是法令不一而誘人觸罪也。今惜一去榮之 材而不殺,必殺十如去榮之材者,不亦其傷益多乎!夫去榮,逆亂之人也,焉有逆 於此而順於彼,亂於富平而治於陝郡,悖於縣君而不悖於大君歟!伏惟明主全其遠 者、大者,則禍亂不日而定矣。”上下其事,令百官議之。太子太師韋見素等議, 以為:“法者天地大典,帝王猶不敢擅殺,而小人得擅殺,是臣下之權過於人主也。 去榮既殺人不死,則軍中凡有技能者,亦自謂無憂,所在暴橫。為郡縣者,不亦難 乎!陛下為天下主,愛無親疏,得一去榮而失萬姓,何利之有!於律,殺本縣令, 列於十惡。而陛下寬之,王法不行,人倫道屈,臣等奉詔,不知所從。夫國以法理, 軍以法勝;有恩無威,慈母不能使其子,陛下厚養戰士而每戰少利,豈非無法邪! 今陝郡雖要,不急於法也。有法則海內無憂不克,況陝郡乎!無法則陝郡亦不可守, 得之何益!而去榮末技,陝郡不以之存亡;王法有無,國家乃為之輕重。此臣等所 以區區願陛下守貞觀之法。”上竟捨之。至,曾之子也。
南充土豪何滔作亂,執本郡防禦使楊齊魯;劍南節度使盧元裕發兵討平之。
秋,七月,河南節度使駕蘭進明克高密、琅邪、殺賊二萬餘人。
戊申夜,蜀郡兵郭千仞等反,六軍兵馬使陳玄禮、劍南節度使李峘討誅之。
壬子,尹子奇複徵兵數萬,攻睢陽。先是,許遠於城中積糧至六萬石,虢王钜 以其半給濮陽、濟陰二郡,遠固爭之,不能得;既而濟陰得糧,遂以城叛,而睢陽 城至是食盡。將士人廩米日一合,雜以茶紙、樹皮為食,而賊糧運通,兵敗複徵。 睢陽將士死不加益,諸軍饋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饑病不堪鬥,遂為 賊所圍,張巡乃修守具以拒之。賊為雲梯,勢如半虹,置精卒二百於其上,推之臨 城,慾令騰入。巡預於城潛鑿三穴,候梯將至,於一穴中出大木,末置鐵鉤,鉤之 使不得退;一穴中出一木,拄之使不得進;一穴中出一木,木末置鐵籠,盛火焚之, 其梯中摺,梯上卒盡燒死。賊又以鉤車鉤城上棚閣,鉤之所及,莫不崩陷。巡以大 木,末置連鎖,鎖末置大鐶,搨其鉤頭,以革車拔之入城,截其鉤頭而縱車令去。 賊又造木驢攻城,巡熔金汁灌之,應投銷鑠。賊又於城西北隅以土囊積柴為磴道, 慾登城。巡不與爭利,每夜,潛以松明、幹蒿投之於中,積十餘日,賊不之覺,因 出軍大戰,使人順風持火焚之,賊不能救,經二十餘日,火方滅。巡之所為,皆應 機立辦,賊伏其智,不敢複攻,遂於城外穿三重壕,立木柵以守巡,巡亦於其內作 壕以拒之。
丁巳,賊將安武臣攻陝郡,楊務欽戰死,賊遂屠陝。
崔渙在江南選補,冒濫者眾,八月,甲申,罷渙為餘杭太守、江東採訪、防禦 使。
以張鎬兼河南節度、採訪等使,代賀蘭進明。
靈昌太守許叔冀為賊所圍,救兵不至,拔眾奔彭城。
睢陽士卒死傷之餘,才六百人,張巡、許遠分城而守之,巡守東北,遠守西南, 與士卒同食茶紙,不複下城。賊士攻城者,巡以逆順說之,往往棄賊來降,為巡死 戰,前後二百餘人。
是時,許步冀在譙郡,尚衡在彭城,賀蘭進明在臨淮,皆擁兵不救。城中日蹙, 巡乃令南霽雲將三十騎犯圍而出,告急於臨淮。霽雲出城,賊眾數萬遮之,霽雲直 衝其眾,左右馳射,賊眾披靡,止亡兩騎。既至臨淮,見進明,進明曰:“今日睢 陽不知存亡,兵去何益!”霽雲曰:“睢陽若陷,霽雲請以死謝大夫。且睢陽既拔, 即及臨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進明愛霽雲勇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 食與樂,延霽去坐。霽雲慷慨,泣且語曰:“霽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矣!霽 雲雖慾獨食,且不下嚥,大夫坐擁強兵,觀睢陽陷沒,曾無分災救患之意,豈忠臣 義士之所為乎!”因齧落一指以示進明,曰:“霽雲既不能達主將之意,請留一指 以示信歸報。”座中往往為泣下。
霽雲察進明終無出師意,遂去。至寧陵,與城使廉坦同將步騎三千人,閏月, 戊申夜,冒圍,且戰且行,至城下,大戰,壞賊營,死傷之外,僅得千人入城。城 中將吏知無救,皆慟哭,賊知援絕,圍之益急。
初,房琯為相,惡賀蘭進明,以為河南節度使,以許叔冀為進明都知兵馬使, 俱兼御史大夫。叔冀自恃麾下精銳,且官與進明等,不受其節制。故進明不敢分兵, 非惟疾巡、遠功名,亦懼為叔冀所襲也。
戊辰,上勞饗諸將,遣攻長安,謂郭子儀曰:“事之濟否,在此行也!”對曰: “此行不捷,臣必死之!”
辛未,御史大夫崔光遠破賊於駱穀,光遠行軍司馬王伯倫、判官李椿將二千人 攻中渭橋,殺賊守橋者千人,乘勝至苑門。賊有先屯武功者,聞之,奔歸,遇於苑 北,合戰,殺伯倫,擒椿送洛陽。然自是賊不複屯武功矣。
賊屢攻上黨,常為節度使程千裡所敗。蔡希德複引兵圍上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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