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9日 星期四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八【後漢紀三】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八【後漢紀三】
      起著雍涒 ∷滩三月,盡屠維作噩,凡一年 有奇。

高祖睿文聖武昭肃孝皇帝下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三月,丙辰,史弘肇起複,加兼侍中。
侯益家富於財,厚赂執政及史弘肇等,由是大臣爭譽之。丙寅,以益兼中書令, 行開封尹。
改廣晋府為大名府,晋昌軍為永興軍。
侯益盛毀王景崇於朝,言其恣橫。景崇聞益尹開封,知事已變,內不自安,且 怨朝廷。會诏遣供奉官王益如鳳翔,徵赵匡贊牙兵诣闕,赵思绾等甚惧,景崇因以 言激之。思绾途中謂其黨常彦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屬至京師,並死矣,奈 何?”彦卿曰:“臨機制變,子勿複言。”
癸酉,至長安,永興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乔守溫出迎王益,置酒於客亭。思 绾前白曰:“壕寨使已定捨館於城東。今將士家屬皆在城中,慾各入城挈家诣城東 宿。”友規等然之。時思绾等皆無铠仗,既入西門,有州校坐門側,思绾遽奪其劍 斩之。其徒因大譟,持白梃,殺守門者十馀人,分遣其黨守諸門。思绾入府,開庫 取铠仗給之,友規等皆逃去。思绾遂據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馀人,缮城隍,葺 樓堞,旬日間,戰守之具皆備。王景崇諷鳳翔吏民表景崇知軍府事,朝廷患之。甲 戌,徙靜難節度使王守恩為永興節度使,徙保義節度使赵晖為鳳翔節度使,並同平 章事。以景崇為邠州留後,令便道之官。虢州伶人靖邊庭殺團練使田令方,驅掠州 民,奔赵思绾。至潼關,潼關守將出擊之,其眾皆溃。
初,契丹主北歸,至定州,以義武節度副使邪律忠為節度使,徙故節度使孫方 簡為大同節度使。方簡怨恚,且惧入朝為契丹所留,遷延不受命,帅其黨三千人保 狼山故寨,控守要害。契丹攻之,不克。未幾,遣使請降,帝複其舊官,以扞契丹。 邪律忠聞鄴都既平,常惧華人為變。诏以成德留後劉在明為幽州道馬步都部署,使 出兵經略定州。未行,忠與麻荅等焚掠定州,悉驅其人棄城北去。孫方簡自狼山帅 其眾數百,還據定州,又奏以弟行友為易州刺史,方遇為泰州刺史。每契丹入寇, 兄弟奔命,契丹頗畏之。於是晋末州縣陷契丹者,皆複為漢有矣。
丙子,以劉在明為成德節度使。
麻荅至其國,契丹主責以失守。麻荅服,曰:“因朝廷徵漢官致亂耳。”契丹 主鸩殺之。
甦逢吉等為相,多遷補官吏。楊邠以為虛費國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悦。 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李濤上疏言:“今關西紛擾,外御為急。二枢密皆 佐命功臣,官雖貴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镇。枢機之務在陛下目前,易以裁決, 逢吉、禹珪自先帝時任事,皆可委也。”楊邠、郭威聞之,見太後泣訴。稱:“臣 等從先帝起艱難中,今天子取人言,慾棄之於外。況關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 逸,不顧社稷。若臣等必不任職,乞留過山陵。”太後怒,以讓帝,曰:“國家勋 舊之臣,奈何聽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诘責宰相。濤曰: “此疏臣獨為之,他人無預。”丁醜,罷濤政事,勒歸私第。
是日,邠、泾、同、華四镇俱上言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贞與永興、鳳翔同 反。
始,守贞聞杜重威死而惧,陰有異誌,自以晋世嘗為上將,有戰功,素好施, 得士卒心。漢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執政皆後進,有輕朝廷之誌。乃招納亡命, 養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遣人間道赍蜡丸結契丹,屡為邊吏所穫。
浚仪人赵修己,素善術數,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戶參軍,累從移镇,為守贞言: “時命不可,勿妄動!”前後切谏非一,守贞不聽,乃稱疾歸鄉裡。僧總倫,以術 媚守贞,言其必為天子,守贞信之。又嘗會將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圖》曰: “吾有非常之福,當中其舌。”一發中之,左右皆贺。守贞益自負。會赵思绾據長 安,奉表献御衣於守贞,守贞自謂天人協契,乃自稱秦王。遣其骁將平陸王繼勋將 兵據潼關,以思绾為晋昌節度使。

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國節度使張彦威,常诇守贞所為,奏請先為之備。诏滑州 馬軍都指揮使羅金山將部兵戍同州。故守贞起兵,同州不為所並。金山,雲州人也。
定難節度使李彝殷發兵屯境上,奏稱:“去三載前羌族夜毋殺绥州刺史李仁 裕叛去,請討之。”庆州上言:“請益兵為備。”诏以司天言,今歲不利先舉兵, 谕止之。
夏,四月,辛巳,陕州都監王玉奏克複潼關。
帝與左右謀,以太後怒李濤離間,慾更進用二枢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 甦之專,慾奪其權,共勸之。壬午,制以枢密使楊邠為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 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副枢密使郭威為枢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書 除官,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盡決於邠。事有未更邠所可 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滯。三相每進擬用人,苟不出邠意,雖簿、尉亦不之與。 邠素不喜書生,常言:“國家府廪實,甲兵強,乃為急務。至於文章礼樂,何足介 意!”既恨二甦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滥,為眾所非,慾矫其弊,由是艱於除拜,士 大夫往往有自漢興至亡不沾一命者。凡門廕及百司入仕者悉罷之。雖由邠之愚蔽, 時人亦咎二甦之不公所致雲。
以镇寧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行營都部署,將侍衛兵討赵思绾。戊子,以保義節 度使白文珂為河中行營都部署,內客省使王峻為都監。辛卯,削奪李守贞官爵,命 文珂等會兵討之。乙未,以寧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尚洪遷為西面行營都虞 候。
王景崇遷延不之邠州,閱集鳳翔丁壯,诈言討赵思绾,仍牒邠州會兵。
契丹主如辽陽,故晋主與太後、皇後皆谒見。有禅奴利者,契丹主之妻兄也, 聞晋主有女未嫁,诣晋主求之,晋主辭以幼。後數日,契丹主使人驰取其女而去, 以赐禅奴。
王景崇遺蜀鳳州刺史徐彦書,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彦複書招之。
契丹主留晋翰林學士徐臺符於幽州,臺符逃歸。
五月,乙亥,滑州言河決魚池。
六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辛巳,以奉國左廂都虞候劉詞充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
乙酉,王景崇遣使請降於蜀,亦受李守贞官爵。高從诲既與漢絕,北方商旅不 至,境內貧乏,乃遣使上表謝罪,乞修職贡。诏遣使尉撫之。
西面行營都虞候尚洪遷攻長安,傷重而卒。
秋,七月,以工部侍郎李谷充西南面行營都轉運使。
庚申,加枢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蜀司空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張業,性豪侈,強市人田宅,藏匿亡命於私第, 置獄,係負债者,或歷年至有瘐死者。其子檢校左仆射繼昭,好擊劍,嘗與僧歸信 訪善劍者,右匡聖都指揮使孫漢韶與業有隙,密告業、繼昭謀反。翰林承旨李昊、 奉聖控鹤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谦複從而谮之。甲子,業入朝,蜀主命壯士就都堂擊殺 之,下诏暴其罪惡,籍沒其家。
枢密使、保寧節度使兼侍中王處回,亦專權貪纵,賣官鬻獄,四方馈献,皆先 輸處回,次及內府,家赀鉅萬。子德钧,亦骄橫。張業既死,蜀主不忍殺處回,聽 歸私第。處回惶恐辭位,以為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
蜀主慾以普豐庫使高延昭、茶酒庫使王昭遠為枢密使,以其名位素輕,乃授通 奏使,知枢密院事。昭遠,成都人,幼以僧童從其師入府,蜀高祖愛其敏慧,令給 事蜀主左右。至是,委以機務,府庫金帛,恣其取與,不複會計。
戊辰,以郭從義為永興節度使,白文珂兼知河中行府事。
蜀主以翰林承旨、尚書左丞李昊為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翰林學士、兵部侍郎 徐光溥為中書侍郎兼礼部尚書,並同平章事。
蜀安思谦謀盡去舊將,又谮衛聖都指揮使兼中書令赵廷隱謀反,慾代其位,夜, 發兵圍其第。會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入朝,極言廷隱無罪,乃得免。廷隱因稱疾, 固請解軍職。甲戌,蜀主許之。
風翔節度使赵晖至長安。乙亥,表王景崇反狀益明,請進兵擊之。
初,高祖镇河東,皇弟崇為馬步都指揮使,與蕃漢都孔目官郭威爭權,有隙。 及威執政,崇忧之。節度判官鄭珙,勸崇為自全計,崇然之。珙,青州人也。八月, 庚辰,崇表募兵四指揮,自是選募勇士,招納亡命,缮甲兵,實府庫,罷上供財赋, 皆以備契丹為名。朝廷诏令,多不禀承。
自河中、永興、鳳翔三镇拒命以來,朝廷繼遣諸將討之。昭義節度使常思屯潼 關,白文珂屯同州,赵晖屯咸陽。惟郭從義、王峻置栅近長安,而二人相惡如水火, 自春徂秋,皆相持莫肯攻戰。帝患之,慾遣重臣臨督。壬午,以郭威為西面軍前招 慰安撫使,諸軍皆受威節度。威將行,問策於太師冯道。道曰:“守贞自謂舊將, 為士卒所附,願公勿愛官物,以赐士卒,則奪其所恃矣。”威從之。由是眾心始附 於威。
诏白文珂趣河中,赵晖趣風翔。
甲申,蜀主以赵廷隱為太傅,赐爵宋王,國有大事,就第問之。
戊子,蜀改鳳翔曰岐陽軍,己醜,以王景崇為岐陽節度使、同平章事。
乙未,以錢弘亻叔為東南兵馬都元帅、镇海、镇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國王。
郭威與諸將議攻討,諸將慾先取長安、鳳翔。镇國節度使扈彦珂曰:“今三叛 連衡,推守贞為主,守贞亡,則兩镇自破矣。若捨近而攻遠,萬一王、赵拒吾前, 守贞掎吾後,此危道也。”威善之。於是威自陕州,白文珂及寧江節度使、侍衛步 軍都指揮使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三道攻河中。威撫養士卒,與同苦樂,小有 功輒厚賞之,微有傷常親視之。士無贤不肖,有所陳啟,皆溫辭色而受之。違忤不 怒,小過不責。由是將卒咸歸心於威。
始,李守贞以禁軍皆嘗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骄,苦漢法之嚴,謂其至 則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赐於郭威,皆忘守贞舊恩。己亥,至城下, 揚旗伐鼓,踊躍诟譟,守贞視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關城,栅於河西,常思栅於城南,威栅於城西。未幾,威以常思無 將領才,先遣歸镇。諸將慾急攻城,威曰:“守贞前朝宿將,健鬥好施,屡立戰功。 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未易輕也。且彼凭城而鬥,吾仰而攻之,何異帅士卒投汤 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而守之,使飛 走路絕。吾洗兵牧馬,坐食轉輸,溫飽有馀。俟城中無食,公帑家財皆竭,然後進 梯衝以逼之,飛書檄以招之。彼之將士,脫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況乌合之眾乎! 思绾、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慮也。”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馀人,使白文珂等帅之, 刳長壕,築連城,列隊伍而圍之。威又謂諸將曰:“守贞曏畏高祖,不敢鸱張;以 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輕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靜以制之。”乃偃旗卧鼓, 但循河設火铺,連延數十裡,番步卒以守之。遣水軍檥舟於岸,寇有潛往來者,無 不擒之。於是守贞如坐網中矣。
蜀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王處回請老,辛醜,以太子太傅致仕。
南漢主遣知制诰宣化鐘允章求婚於楚,楚王希廣不許。南漢主怒。問允章: “馬公複能經略南土乎?”對曰:“馬氏兄弟,方爭亡於不暇,安能害我!”南漢 主曰:“然。希廣懦而吝啬,其士卒忘戰日久,此乃吾進取之秋也。”
武平節度使馬希萼請與楚王希廣各修職贡,求朝廷別加官爵,希廣用天策府內 都押牙歐弘練、進奏官張仲荀謀,厚赂執政,使拒其請。九月,壬子,赐希萼及楚 王希廣诏書,谕以“兄弟宜相輯睦,凡希萼所贡,當附希廣以聞。”希萼不從。
蜀兵援王景崇,軍於散關,赵晖遣都監李彦從襲擊,破之,蜀兵遁去。
蜀主以張業、王處回執政,事多壅蔽,己未,始置匦函,後改為献納函。
王景崇盡殺侯益家屬七十馀人,益子前天平行軍司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 以仁矩為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廣而逃, 乞食至於大梁,歸於益家。
李守贞屡出兵慾突長圍,皆敗而返。遣人赍蜡丸求救於唐、蜀、契丹,皆為邏 者所穫。城中食且盡,殍死者日眾。守贞忧形於色,召總倫诘之,總倫曰:“大王 當為天子,人不能奪。但此分野有災,待磨滅將盡,只馀一人一騎,乃大王鹊起之 時也。”守贞猶以為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讓,赵思绾遣其子懷乂,見蜀主於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門,赵晖擊破之,遂取西關城。景崇退守大城,晖堑而圍 之,數挑戰,不出。晖潛遣千馀人擐甲執兵,效蜀旗帜,循南山而下,令諸軍聲言: “蜀兵至矣。”景崇果遣兵數千出迎之,晖設伏掩擊,盡殪之。自是景崇不複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谦將兵救鳳翔,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 裔上疏谏曰:“臣窃見莊宗皇帝誌貪西顧,前蜀主意慾北行,凡在庭臣,皆贡谏疏, 殊無聽納,有何所成!只此兩朝,可為鉴诫。”不聽,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贞引兵 出汧陽以分漢兵之勢。
王景崇遣前義成節度使酸枣李彦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谦屯右界,漢兵屯寶 鸡。思谦遣眉州刺史申貴將兵二千趣模壁,設伏於竹林。丁酉旦,貴以兵數百壓寶 鸡而陳,漢兵逐之,遇伏而敗,蜀兵逐北,破寶鸡寨。蜀兵去,漢兵複入寶鸡。己 亥,思谦進屯謂水,漢益兵五千戍寶鸡。思谦畏之,謂眾曰:“糧少敵強,宜更為 後圖。”辛醜,退屯鳳州,尋歸興元,貴,潞州人也。
荆南節度使兼中書令、南平文献王高從诲寝疾,以其子節度副使保融判內外兵 馬事。癸卯,從诲卒,保融知留後。
彰武節度使高允權與定難節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贞密求援於彝殷,發兵屯延、 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乃退。甲辰,允權以其狀聞,彝殷亦自訴,朝廷和解之。
初,高祖入大梁,太師冯道、太子太傅李崧皆在真定,高祖以道第赐甦禹珪, 崧第赐甦逢吉。崧第中瘗藏之物及洛陽別業,逢吉盡有之。及崧歸朝,自以形蹟孤 危,事漢權臣,常惕惕谦谨,多稱疾杜門。而二弟屿、{山義},與逢吉子弟俱為朝 士,時乘酒出怨言,雲:“奪我居第、家赀!”逢吉由是惡之。未幾,崧以兩京宅 券献於逢吉,逢吉愈不悦。翰林學士陶谷,先為崧所引用,複從而谮之。
漢法既嚴,而侍衛都指揮使史弘肇尤殘忍,寵任孔目官解晖,凡入軍獄者,使 之隨意锻炼,無不自诬。及三叛連兵,群情震動,民間或讹言相驚骇。弘肇掌部禁 兵,巡邏京城,得罪人,不問情輕重,於法何如,皆專殺不請。或決口斷舌,斫筋, 摺胫,無虛日。雖奸盗屏蹟,而冤死者甚眾,莫敢辨訴。李屿仆夫葛延遇,為屿販 鬻,多所欺匿,屿抶之,督其負甚急,延遇與甦逢吉之仆李澄謀上變告屿謀反。逢 吉聞而诱致之,因召崧至第,收送侍衛獄。屿自诬雲:“與兄崧、弟{山義}、甥王 凝及家僮合二十人,謀因山陵發引,纵火焚京城作亂。又遣人以蜡書入河中城,結 李守贞。又遣人召契丹兵。”及具獄上,逢吉取筆改“二十”為“五十”字。十一 月,甲寅,下诏诛崧兄弟、家屬及辭所連及者,皆陳尸於市。仍厚賞葛延遇等,時 人無不冤之。自是士民家皆畏惮仆隸,往往為所脅制。
他日,秘書郎真定李昉诣陶谷,谷曰:“君於李侍中近遠?”昉曰:“族叔父。” 谷曰:“李氏之祸,谷有力焉。”昉聞之,汗出。谷,邠州人也,本姓唐,避晋高 祖諱改焉。
史弘肇尤惡文士,常曰:“此屬輕人難耐,每謂吾輩為卒。”弘肇領歸德節度 使,委親吏楊乙收屬府公利。乙依勢骄橫,合境畏之如弘肇,副使以下,望風展敬, 乙皆下視之。月率錢萬缗以輸弘肇,部民不勝其苦。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楊讷,俱以遊客幹李守贞。守贞為漢所攻,遣元更 姓硃,讷更姓李,名平,間道奉表求救於唐。唐谏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請 出兵應之。
唐主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將兵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彦贞副之,文徽為 監軍使,岑為沿淮巡檢使,軍於沂州之境。金全與諸將方會食,候騎白有漢兵數百 在涧北,皆羸弱,請掩之。金全令曰:“敢言過涧者斩!”及暮,伏兵四起,金鼓 聞十馀裡,金全令曰:“曏可與之戰乎?”時唐士卒厭兵,莫有鬥誌,又河中道遠, 勢不相及。丙寅,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遺帝書謝,請複通商旅,且請赦守贞,朝廷 不報。
壬申,葬睿文聖武昭肃孝皇帝於睿陵,庙號高祖。
十二月,丁醜,以高保融為荆南節度使、同平章事。
辛巳,南漢主以內常侍吳懷恩為開府仪同三司、西北面招討使,將兵擊楚,攻 贺州。楚王希廣遣決勝指揮使徐知新等將兵五千救之。未至,南漢人已拔贺州,鑿 大阱於城外,覆以竹箔,加土,下施機轴,自堑中穿穴通阱中。知新等至,引兵攻 城,南漢遣人自穴中發機,楚兵悉陷,南漢出兵從而擊之。楚兵死者以千數,知新 等遁歸,希廣斩之。南漢兵複陷昭州。
王景崇累表告急於蜀,蜀主命安思谦再出兵救之。壬午,思谦自興元引兵屯鳳 州,請先運糧四十萬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觀思谦之意,安肯為朕進取!”然 亦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以馈之。戊子,思谦進屯散關,遣馬步使高彦俦、眉州刺 史申貴擊漢箭筈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谦敗漢兵於玉女潭,漢兵退屯寶鸡,思谦 進屯模壁。韓保贞出新關,壬辰,軍於陇州神前,漢兵不出,保贞亦不敢進。
赵晖告急於郭威,威自往赴之。時李守贞遣副使週光逊、裨將王繼勋、聂知遇 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劉詞曰:“贼苟不能突圍,終為我禽;萬一得出,則吾不得 複留於此。成敗之機,於是乎在。贼之骁锐,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爾曹谨備 之!”威至華州,聞蜀兵食盡引去,威乃還。韓保贞聞安思谦去,亦退保弓川寨。
蜀中書侍郎兼礼部尚書、同平章事徐光溥坐以艳辭挑前蜀安康長公主,丁酉, 罷守本官。
隱皇帝上
高祖睿文聖武昭肃孝皇帝下乾祐二年(己酉,公元九四九年)
春,正月,乙巳朔,大赦。
郭威將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贞遣王繼勋等引精兵千馀人,循河而南,襲漢栅,坎岸而登,遂 入之,纵火大譟,軍中狼狈不知所為。劉詞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盗不足驚也!” 帅眾擊之。客省使阎晋卿曰:“贼甲皆黃紙,為火所照,易辨耳。奈眾無鬥誌何!” 裨將李韬曰:“安有無事食君禄,有急不死鬥者邪!”援槊先進,眾從之。河中兵 退走,死者七百人,繼勋重傷,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劉詞迎馬首請罪。威厚 賞之,曰:“吾所忧正在於此。微兄健鬥,幾為虏嗤。然虏伎殚於此矣。”晋卿, 忻州人也。
守贞之慾攻河西栅也,先遣人出酤酒於村墅,或贳與,不責其直,邏騎多醉。 由是河中兵得潛行入寨,幾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將士非犒宴,毋得私饮!”愛 將李審,晨饮少酒,威怒曰:“汝為吾帐下,首違軍令,何以齊眾!”立斩以徇。
甲寅,蜀安思谦退屯鳳州,上表待罪,蜀主釋不問。诏以靜州隸定難軍,二月, 辛未,李彝殷上表謝。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輕傲之誌,每籓镇有叛者,常陰助之, 邀其重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澤羁縻之。
淮北群盗多請命於唐,唐主遣神衛都虞候皇甫晖等將兵萬人出海、泗以招納之。 蒙城镇將咸師朗等降於晖。徐州將成德欽敗唐兵於峒峿镇,俘斩六百級,晖等引歸。
晋李太後诣契丹主,請依漢人城寨之側,給田以耕桑自赡。契丹主許之,並晋 主遷於建州。未至,安太妃卒於路。遺令:“必焚我骨,南嚮揚之,庶幾魂魄歸達 於漢。”既至建州,得田五十馀頃,晋主令從者耕其中以給食。頃之,述律王遣騎 取晋主寵姬赵氏、聂氏而去。述律王者,契丹主德光之子也。
三月,己未,以歸德牙內指揮使史德珫領忠州刺史。德珫,弘肇之子也,頗讀 書,常不樂父之所為。有舉人呼譟於贡院門,甦逢吉命執送侍衛司,慾其痛棰而黥 之。德珫言於父曰:“書生無礼,自有臺府治之,非軍務也。此乃公卿慾彰大人之 過耳。”弘肇大然之,即破械遣之。
楚將徐進敗蛮於風陽山,斩首五千級。
夏,四月,壬午,太白昼見,民有仰視之者,為邏卒所執,史弘肇腰斩之。
河中城中食且盡,民餓死者什五六。癸卯,李守贞出兵五千馀人,赍梯桥,分 五道以攻長圍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之,河中兵敗走,殺傷太半, 奪其攻具。五月,丙午,守贞複出兵,又敗之,擒其將魏延朗、鄭宾。壬子,週光 逊、王繼勋、聂知遇帅其眾千馀人來降。守贞將士降者相繼,威乘其離散,庚申, 督諸軍百道攻之。
赵思绾好食人肝,嘗面剖而脍之。脍盡,人猶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膽,謂人曰: “吞此千枚,則膽無敵矣。”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為軍糧,日計數而給 之。每犒軍,輒屠數百人,如羊豕法。思绾計窮,不知所出。郭從義使人诱之。初, 思绾少時,求為左骁衛上將軍致仕李肃仆,肃不納,曰:“是人目亂而語诞,他日 必為叛臣。”肃妻張氏,全義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後且為患。”乃厚以金帛 遺之。及思绾據長安,肃閒居在城中,思绾數就見之,拜伏如故礼。肃曰:“是子 亟來,且污我。”慾自殺。妻曰:“曷若勸之歸國!”會思绾問自全之計,肃乃與 判官程讓能說思绾曰:“公本與國家無嫌,但惧罪耳。今國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 若以此時翻然改圖,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貴。孰與坐而待毙乎!”思绾從之,遣 使诣闕請降。乙醜,以思绾為華州留後,都指揮使常彦卿為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吳越內牙都指揮使钭滔,胡進思之黨也,或告其謀叛,辭連丞相弘億。吳越王 弘亻叔不慾窮治,贬滔於處州。
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甲辰,赵思绾釋甲出城受诏,郭從義以兵守其南門,複遣還城。思 绾求其牙兵及铠仗,從義亦給之。思绾遷延,收斂財贿,三改行期。從義等疑之, 密白郭威,請圖之,威許之。壬子,從義與都監、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辔入城,處於 府捨,召思绾酌別,因執之,並常彦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斩於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贞收馀眾,退保子城。諸將請急攻之,威 曰:“夫鸟窮則啄,況一軍乎!涸水取魚,安用急為!”壬戌,李守贞與妻及子崇 勋等自焚,威入城,穫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餘、孫願、枢密使劉芮、國師總 倫等,送大梁,磔於市。徵赵修己為翰林天文。威閱守贞文書,得朝廷權臣及籓镇 與守贞交通書,詞意悖逆,慾奏之。秘書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爭出,見日 自消。願一切焚之,以安反仄。”威從之。
三叛既平,帝浸骄纵,與左右狎昵。飛龍使瑕丘後匡贊、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 谄媚得倖,帝好與之為廋辭、醜語,太後屡戒之,帝不以為意。癸亥,太常卿張昭 上言:“宜親近儒臣,講習經训。”不聽。昭,即昭遠,避高祖諱改之。
戊辰,加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平章事,徙镇國節度使扈彦珂為護國節度使,以 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劉詞為镇國節度使。
唐主複進用魏岑。吏部郎中會稽鐘谟、尚書員外郎李德明始以辯慧得倖,參預 國政。二人皆恃恩輕躁,雖不與岑為黨,而國人皆惡之。戶部員外郎範衝敏,性狷 介,乃教天威都虞候王建封上書,歷诋用事者,請進用正人。唐主謂建封武臣典兵, 不當幹預國政,大怒,流建封於池州,未至,殺之,衝敏棄市。唐主聞河中破,以 硃元為駕部員外郎,待诏文理院李平為尚書員外郎。
吳越王弘亻叔以丞相弘億判明州。
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性貪鄙,專事聚斂。喪車非輸錢不得出城,下至 抒廁、行乞之人,不免課率,或纵麾下令盗人財。有富室娶婦,守恩與俳優數人往 為宾客,得银數铤而返。
八月,甲申,郭威自河中還,過洛陽。守恩自恃位兼將相,肩輿出迎。威怒, 以為慢己,辭以浴,不見,即以頭子命保義節度使、同平章事白文珂代守恩為留守, 文珂不敢違。守恩猶坐客次,吏白:“新留守已視事於府矣。”守恩大驚,狼狈而 歸,見家屬數百已逐出府,在通衢矣。朝廷不之問,以文珂兼侍中,充西京留守。
歐陽修論曰:自古亂亡之國,必先壞其法制而後亂從之,此勢之然也,五代之 際是已。文珂、守恩皆漢大臣,而週太祖以一枢密使頭子而易置之,如更戍卒。是 時太祖未有無君之誌,而所為如此者,蓋習為常事,故文珂不敢違,守恩不敢拒。 太祖既處之不疑,而漢廷君臣亦置而不問,豈非綱紀壞亂之極而至於此欤!是以善 為天下慮者,不敢忽於微而常杜其漸也,可不戒哉!
守恩至大梁,恐穫罪,廣為贡献,重赂權貴。朝廷亦以守恩首舉潞州歸漢,故 宥之,但诛其用事者數人而已。
馬希萼悉調郎州丁壯為鄉兵,造號靜江軍,作戰艦七百艘,將攻潭州,其妻苑 氏谏曰:“兄弟相攻,勝負皆為人笑。”不聽,引兵趣長沙。馬希廣聞之曰:“朗 州,吾兄也,不可與爭,當以國讓之而已。”劉彦瑫、李弘皋等固爭以為不可,乃 以岳州刺史王赟為都部署戰棹指揮使,以彦瑫監其軍。己醜,大破希萼於仆射洲, 穫其戰艦三百艘。赟追希萼,將及之,希廣遣使召之曰:“勿傷吾兄!”赟引兵還。 赟,環之子也。希萼自赤沙湖乘輕舟遁歸,苑氏泣曰:“祸將至矣,餘不忍見也。” 赴井而死。
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見,帝勞之,赐金帛、衣服、玉帶、鞍馬,辭曰:“臣 受命期年,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將兵在外,凡镇安京師、供億所須、使兵食 不乏,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赐!請遍賞之。”又議加領方镇,辭 曰:“楊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為比。”九月,壬寅, 遍赐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與威如一。帝慾特賞威,辭曰;“運 籌建畫,出於庙堂;發兵馈糧,資於籓镇;暴露戰鬥,在於將士;而功獨歸臣,臣 何以堪之!”
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書令。辛亥,加窦贞固司徒,甦逢吉司空,甦 禹珪左仆射,楊邠右仆射。諸大臣議,以朝廷執政溥加恩,恐籓镇觖望。乙卯,加 天雄節度使高行週守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守太傅,泰寧節度使符彦卿守太 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己未,加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彦超、 平卢節度使劉铢並兼侍中。辛酉,加朔方節度使冯晖、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兼中書令。 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赟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 王弘亻叔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戌,加荆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議者以為: “郭威不專有其功,推以分人,信為美矣。而國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 不亦滥乎!”
吳越王弘亻叔募民能垦荒田者,勿收其稅,由是境內無棄田。或請糾民遺丁以 增赋,仍自掌其事。弘亻叔杖之國門。國人皆悦。
楚靜江節度使馬希瞻以兄希萼、希廣交爭,屡遣使谏止,不從。知終覆族,疽 發於背,丁亥,卒。
契丹寇河北,所過殺掠,節度使、刺史各嬰城自守。遊騎至貝州及鄴都之北境, 帝忧之。己醜,遣枢密使郭威督諸將御之,以宣徽使王峻監其軍。
十一月,契丹聞漢兵渡河,乃引去。辛亥,郭威軍至鄴都,令王峻分軍趣镇、 定。戊午,威至邢州。
唐兵渡淮,攻正陽。十二月,颍州將白福進擊敗之。
楊邠為政苛細。初,邢州人週璨為諸衛將軍,罷秩無依,從王景崇西徵,景崇 叛,遂為之謀主。邠奏:“諸前資官,喜搖動籓臣,宜悉遣诣京師。”既而四方雲 集,日遮宰相馬求官。辛卯,邠複奏:“前資官宜分居兩京,以俟有闕而補之。” 漂泊失所者甚眾。邠又奏:“行道往來者,皆給過所。”既而官司填咽,民情大擾, 乃止。
赵晖急攻鳳翔,週璨謂王景崇曰:“公曏與蒲、雍相表裡,今二镇已平,蜀兒 不足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後數日,外攻轉急。景崇謂其 黨曰:“事窮矣,吾慾為急計。”乃謂其將公孫辇、張思練曰:“赵晖精兵,多在 城北,來日五鼓前,爾二人燒城東門诈降,勿令寇入,吾與週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晖 軍,纵無成而死,猶勝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辇、思練燒東門請降, 府牙火亦發。二將遣人诇之,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丁酉,密州刺史王萬敢擊唐海州穫水镇,殘之。
是月,南漢主如英州。
是歲,唐泉州刺史留從效兄南州副使從願,鸩刺史董思安而代之。唐主不能制, 置清源軍於泉州,以從效為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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