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9日 星期四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五【後晉紀六】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五【後晉紀六

      起旃蒙大荒落八月,盡柔兆敦牂,凡一年有奇。
齊王下開運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八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丙寅,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加枢密使、戶部尚書冯玉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事無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骄侈益 甚。四方贡献珍奇,皆歸內府。多造器玩,廣宫室,崇飾後庭,近朝莫之及。作織 錦樓以織地衣,用織工數百,期年乃成。又賞赐優伶無度。桑維翰谏曰:“曏者陛 下親御胡寇,戰士重傷者,賞不過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往往赐束帛、萬 錢、錦袍、银帶,彼戰士見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絕筋摺骨,曾不如 一談一笑之功乎!’如此,則士卒解體,陛下誰與衛社稷乎!”帝不聽。冯玉每善 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冯玉出, 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勢弄權,四方赂遺,輻辏其門。由是朝政益壞。
唐兵圍建州既久,建人離心。或謂董思安:“盍早擇去就?”思安曰“吾世事 王氏,危而叛之,天下其誰容我!”眾感其言,無叛者。
丁亥,唐先锋桥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遂克建州,闽主延政降。王忠順戰死, 董思安整眾奔泉州。初,唐兵之來,建人苦王氏之亂與楊思恭之重斂,爭伐木開道 以迎之。及破建州,纵兵大掠,焚宫室庐捨俱盡。是夕,寒雨,冻死者相枕,建人 失望。唐主以其有功,皆不問。
漢主殺韶王弘雅。
九月,許文稹以汀州,王繼勋以泉州,王繼成以漳州,皆降於唐。唐置永安軍 於建州。
丙申,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廣充北面行營副招討使。
殿中監王欽祚權知恆州事。會乏軍儲,诏欽祚括籴民粟。杜威有粟十馀萬斛在 恆州,欽祚舉籍以聞。威大怒,表稱:“臣有何罪,欽祚籍沒臣粟!”朝廷為之召 欽祚還,仍厚赐威以慰安之。
戊申,置威信軍於曹州。
遣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贞戍澶州。
乙卯,遣彰德節度使張彦澤戍恆州。
漢主殺劉思潮、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延。以左仆射王翻嘗與高祖謀立弘昌, 出為英州刺史,未至,赐死。內外皆惧不自保。
冬,十月,癸巳,置镇安軍於陳州。
唐元敬宋太後殂。
王延政至金陵,唐主以為羽林大將軍。斩楊思恭以謝建人。以百勝節度使王崇 文為永安節度使。崇文治以宽簡,建人遂安。
初,高丽王建用兵吞滅鄰國,頗強大,因胡僧袜啰言於高祖曰:“勃海,我婚 姻也,其王為契丹所虏,請與朝廷共擊取之。”高祖不報。及帝與契丹為仇,袜啰 複言之。帝慾使高丽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會建卒,子武自稱權知國事,上表告 喪。十一月,戊戌,以武為大義軍使、高丽王,遣通事捨人郭仁遇使其國,谕指使 擊契丹。仁遇至其國,見其兵極弱,曏者袜啰之言,特建為誇诞耳,實不敢與契丹 為敵。仁遇還,武更以它故為解。
乙卯,吳越王弘佐诛內都監使杜昭達,己未,诛內牙上統軍使明州刺史阚璠。 昭達,建徽之孫也,與璠皆好貨。錢塘富人程昭悦以貨結二人,得侍弘佐左右。昭 悦為人狡佞,王悦之,寵待逾於舊將,璠不能平。昭悦知之,诣璠頓首謝罪,璠責 讓久之,乃曰:“吾始者決慾殺汝,今既悔過,吾亦釋然。”昭悦惧,謀去璠。璠 專而愎,國人惡之者眾,王亦惡之。昭悦慾出璠於外,恐璠覺之,私謂右統軍使胡 進思曰:“今慾除公及璠各為本州,使璠不疑,可乎?”進思許之,乃以璠為明州 刺史,進思為湖州刺史。璠怒曰:“出我於外,是棄我也。”進思曰:“老兵得大 州,倖矣,不行何為!”璠乃受命。既而複以他故留進思。

內外馬步都統軍使錢仁俊母,杜昭達之姑也。昭悦因谮璠、昭達謀奉仁俊作亂, 下獄锻炼成之。璠、昭達既诛,奪仁俊官,幽於東府。於是昭悦治阚、杜之黨,凡 權位與己侔,意所忌者,诛放百馀人,國人畏之側目。胡進思重厚寡言,昭悦以為 戆,故獨存之。昭悦收仁俊故吏慎溫其,使證仁俊之罪,拷掠備至。溫其堅守不屈。 弘佐嘉之,擢為國官。溫其,衢州人也。
十二月,乙醜,加吳越王弘佐東南面兵馬都元帅。
辛未,以前中書捨人廣晋殷鹏為給事中、枢密直學士。鹏,冯玉之黨也;朝廷 每有遷除,玉皆與鹏議之。由是請谒赂遺,充滿其門。
初,帝疾未平,會正旦,枢密使、中書令桑維翰遣女仆入宫起居太後,因問: “皇弟睿近讀書否?”帝聞之,以告冯玉,玉因谮維翰有廢立之誌。帝疑之。李守 贞素惡維翰,冯玉、李彦韬與守贞合謀排之,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赵莹柔而易制,共 薦以代維翰。丁亥,罷維翰政事,為開封尹。以莹為中書令,李崧為枢密使、守侍 中。維翰遂稱足疾,希複朝谒,杜絕宾客。或謂冯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枢 務,纵不留之相位,猶當優以大籓,奈何使之尹京,親猥細之務乎?”玉曰:“恐 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纵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楚湘陰處士戴偃,為詩多讥刺,楚王希範囚之。天策副都軍使丁思瑾上書切谏, 希範削其官爵。
唐齊王景達府屬謝仲宣言於景達曰:“宋齊丘,先帝布衣之交,今棄之草萊, 不厭眾心。”景達為之言於唐主曰:“齊丘宿望,勿用可也,何必棄之以為名!” 唐主乃使景達自至青陽召之。
齊王下開運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
春,正月,以齊丘為太傅兼中書令,但奉朝請,不預政事。以昭武節度使李建 勋為右仆射兼門下侍郎,與中書侍郎冯延己皆同平章事。建勋練習吏事,而懦怯少 斷。延己工文辭,而狡佞,喜大言,多樹朋黨。水部郎中高越,上書指延己兄弟過 惡,唐主怒,贬越蕲州司士。初,唐主置宣政院於禁中,以翰林學士、給事中常夢 锡領之,專典機密,與中書侍郎嚴續皆忠直無私。唐主謂夢锡曰:“大臣惟嚴續中 立,然無才,恐不勝其黨,卿宜左右之。”未幾,夢锡罷宣政院,續亦出為池州觀 察使。夢锡於是移疾纵酒,不複預朝廷事。續,可求之子也。
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晋昌節度使兼侍中赵在礼,更歷十镇,所至貪暴,家赀為諸帅之最。帝利其富, 三月,庚申,為皇子镇寧節度使延煦娶其女。在礼自費缗錢十萬,縣官之費,數倍 過之。延煦及弟延寶,皆高祖諸孫,帝養以為子。
唐泉州刺史王繼勋致書修好於威武節度使李弘義。弘義以泉州故隸威武軍,怒 其抗礼。夏,四月,遣弟弘通將兵萬人伐之。
初,朔方節度使冯晖在靈州,留黨項酋長拓跋彦超於州下,故諸部不敢為寇, 及將罷镇而纵之。前彰武節度使王令溫代晖镇朔方,不存撫羌、胡,以中國法繩之。 羌、胡怨怒,皆叛,競為寇钞。拓跋彦超、石存、也厮褒三族,共攻靈州,殺令溫 弟令週。戊午,令溫上表告急。
泉州都都揮使留從效謂刺史王繼勋曰:“李弘通兵勢甚盛,士卒以使君賞罚不 當,莫肯力戰,使君宜避位自省。”乃廢繼勋歸私第,代領軍府事,勒兵擊李弘通, 大破之。表聞於唐,唐主以從效為泉州刺史,召繼勋還金陵,遣將將兵戍泉州。徙 漳州刺史王繼成為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許文稹為蕲州刺史。
定州西北二百裡有狼山,土人築堡於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捨,尼孫深意居 之,以妖術惑眾,言事頗驗,遠近信奉之。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 不饮酒食肉,事深意甚谨。深意卒,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嚴飾,事之如生, 其徒日茲。會晋與契丹絕好,北邊赋役煩重,寇盗充斥,民不安其業。方簡、行友 因帅鄉裡豪健者,據寺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帅眾邀擊,頗穫其甲兵、牛馬、 軍資,人挈家往依之者益眾。久之,至千馀家,遂為群盗。惧為吏所討,乃歸款朝 廷。朝廷亦資其御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
方簡時入契丹境钞掠,多所殺穫。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則舉寨降 於契丹,請為鄉道以入寇。時河北大饑,民餓死者所在以萬數,兗、郓、沧、貝之 間,盗贼峰起,吏不能禁。天雄節度使杜威遣元隨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之, 献於契丹。延翰逃歸,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簡慾乘中國兇饑,引契丹入寇, 宜為之備。”
初,朔方節度使冯晖在靈武,得羌、胡心,市馬期年,至五千匹,朝廷忌之, 徙镇邠州及陕州,入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河陽節度使。晖知朝廷之意,悔離靈 武,乃厚事冯玉、李彦韬,求複镇靈州。朝廷亦以羌、胡方擾,丙寅,複以晖為朔 方節度使,將關西兵擊羌、胡;以威州刺史藥元福為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
乙醜,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诏以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贞為北 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節度使張彦澤充馬軍都指揮使兼都虞 候,義武節度使蓟人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兼都排陣使;遣護聖指揮使臨清王彦超、 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營诣邢州。時馬軍都指揮使、镇安節度使李彦韬方用事,視守 贞蔑如也。守贞在外所為,事無大小,彦韬必知之,守贞外雖敬奉而內恨之。
初,唐人既克建州,慾乘勝取福州,唐主不許。枢密使陳覺請自往說李弘義, 必令入朝。宋齊丘薦覺才辯,可不煩寸刃,坐致弘義。唐主乃拜弘義母、妻皆為國 夫人,四弟皆遷官,以覺為福州宣谕使,厚赐弘義金帛。弘義知其謀,見覺,辭色 甚倨,待之疏薄。覺不敢言入朝事而還。
秋,七月,河決楊劉,西入莘縣,廣四十裡,自朝城北流。
有自幽州來者,言赵延寿有意歸國。枢密使李崧、冯玉信之,命天雄節度使杜 威致書於延寿,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軍將赵行實嘗事延寿,遣赍書潛往遺之。 延寿複書言:“久處異域,思歸中國。乞發大軍應接,拔身南去。”辭旨懇密。朝 廷欣然,複遣行實诣延寿,與為期約。
八月,李守贞言:“與契丹千馀騎遇於長城北,轉鬥四十裡,斩其酋帅解裡, 擁馀眾入水溺死者甚眾。”丁卯,诏李守贞還屯澶州。
帝既與契丹絕好,數召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承福從帝與契丹戰 澶州,又與張從恩戍滑州。屬歲大熱,遣其部落還太原,畜牧於岚、石之境。部落 多犯法,劉知遠無所纵捨。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遠之嚴,謀相與遁歸故地。有 白可久者,位亞承福,帅所部先亡歸契丹,契丹用為雲州觀察使,以诱承福。
知遠與郭威謀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屬於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 承福家甚富,饲馬用银槽。威勸知遠诛之,收其貨以赡軍。知遠密表:“吐谷渾反 覆難保,請遷於內地。”帝遣使發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陽及諸州。知遠遣威诱 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诬承福等五族謀叛,以兵圍而殺之,合四百口,籍沒其家 赀。诏褒賞之,吐谷渾由是遂微。
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坐違法科斂,擅取官麦五百斛造麹,赋與部民。李彦韬素與 彦超有隙,發其事,罪應死。彦韬趣冯玉使殺之,劉知遠上表論救。李崧曰:“如 彦超之罪,今天下籓侯皆有之。若盡其法,恐人人不自安。”甲戌,敕免彦超死, 削官爵,流房州。
唐陳诲自福州還,至劍州,恥無功,矫诏使侍衛官顧忠召弘義入朝,自稱權福 州軍府事,擅發汀、建、撫、信州兵及戍卒,命建州監軍使冯延魯將之,趣福州迎 弘義。延魯先遺弘義書,谕以祸福。弘義複書請戰,遣樓船指揮使楊崇保將州師拒 之。覺以劍州刺史陳诲為缘江戰棹指揮使,表:“福州孤危,旦夕可克。”唐主以 覺專命,甚怒,群臣多言:“兵已傅城下,不可中止,當發兵助之。”丁醜,覺、 延魯敗楊崇保於候官,戊寅,乘勝進攻福州西關。弘義出擊,大破之,執唐左神威 指揮使楊匡鄴。唐主以永安節度使王崇文為東南面都招討使,以漳泉安撫使、谏議 大夫魏岑為東面監軍使,延魯為南面監軍使,會兵攻福州,克其外郭。弘義固守第 二城。
冯晖引兵過旱海,至輝德,糗糧已盡。拓跋彦超眾數萬,為三陳,扼要路,據 水泉以待之。軍中大惧。晖以赂求和於彦超,彦超許之。自旦至日中,使者往返數 四,兵未解。藥元福曰:“虏知我饑渴,陽許和以困我耳;若至暮,則吾輩成擒矣。 今虏雖眾,精兵不多,依西山而陳者是也。其馀步卒,不足為患。請公嚴陣以待我, 我以精騎先犯西山兵,小勝則舉黃旗,大軍合勢擊之,破之必矣。”乃帅騎先進, 用短兵力戰。彦超小卻,元福舉黃旗,晖引兵赴之,彦超大敗。明日,晖入靈州。
九月,契丹三萬寇河東。壬辰,劉知遠敗之於楊武谷,斩首七千級。
漢劉思潮等既死,陳道庠內不自安。特進鄧伸遺之《漢紀》,道庠問其故,伸 曰:“憨獠,此書有诛韓信、醢彭越事,宜審讀之!”漢主聞之,族道庠及伸。
李弘義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闽國事,更名弘達,奉表請命於晋。甲午,以弘義 為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知闽國事。
張彦澤奏敗契丹於定州北,又敗之於泰州,斩首二千級。
辛醜,福州排陳使馬捷引唐兵自馬牧山拔寨而入,至善化門桥,都指揮使丁彦 贞以兵百人拒之。弘達退保善化門,外城再重皆為唐兵所據。弘達更名達,遣使奉 表稱臣,乞師於吳越。
楚王希範知帝好奢靡,屡以珍玩為献,求都元帅。甲辰,以希範為諸道兵馬都 元帅。
丙辰,河決澶州臨黃。
契丹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寿監軍王峦書,請舉城內附。且雲:“城中契丹兵 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兵襲之,己為內應。又,今秋多雨,自瓦桥已北,積水無際, 契丹主已歸牙帐,雖聞關南有變,地遠阻水,不能救也。”峦與天雄節度使兼中書 令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遷献《瀛莫圖》。冯玉、李崧信以為然, 慾發大兵迎赵延寿及延祚。
先是,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李守贞數將兵過廣晋,杜威厚待之,赠 金帛甲兵,動以萬計。守贞由是與威親善。守贞入朝,帝勞之曰:“聞卿為將,常 費私財以賞戰士。”對曰:“此皆杜威盡忠於國,以金帛資臣,臣安敢掠有其美!” 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願與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贤之。及將北徵, 帝與冯玉、李崧議,以威為元帅,守贞副之。赵莹私謂冯、李曰:“杜令國戚,貴 為將相,而所慾未厭,心常慊慊,豈可複假以兵權!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 為愈也。”不從。冬,十月,辛未,以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以守贞為兵馬都監, 泰寧節度使安審琦為左右廂都指揮使,武寧節度使符彦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義 成節度使皇甫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永清節度使梁漢璋為馬軍都排陳使,前威勝 節度使宋彦筠為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饶為步軍右廂都指揮使, 洺州團練使薛懷讓為先锋都指揮使。仍下敕榜曰:“專發大軍,往平黠虏。先取瀛、 莫,安定關南;次複幽燕,盪平塞北。”又曰:“有能擒穫虏主者,除上镇節度使, 賞錢萬缗,绢萬匹,银萬兩。”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止,軍行及馈運者甚艱苦。
唐漳州將林贊尧作亂,殺監軍使週承義、劍州刺史陳诲。泉州刺史留從效舉兵 逐贊尧,以泉州裨將董思安權知漳州。唐主以思安為漳州刺史,思安辭以父名章。 唐主改漳州為南州,命思安及留從效將州兵會攻福州。庚辰,圍之。福州使者至錢 塘,吳越王弘佐召諸將謀之,皆曰:“道險遠,難救。”惟內都監使臨安水丘昭券 以為當救。弘佐曰:“脣亡齒寒,吾為天下元帅,曾不能救鄰道,將安用之!諸君 但樂飽食安坐邪!”壬午,遣統軍使張筠、赵承泰將兵三萬,水陸救福州。
先是募兵,久無應者,弘佐命糾之,曰:“糾而為兵者,糧赐減半。”明日, 應募者雲集。弘佐命昭券專掌用兵,昭券惮程昭悦,以用兵事讓之。弘佐命昭悦掌 應援馈運事,而以軍謀委元德昭。德昭,危仔倡之子也。弘佐議铸鐵錢以益將士禄 赐,其弟牙內都虞候弘億谏曰:“铸鐵錢有八害:新錢既行,舊錢皆流入鄰國,一 也;可用於吾國而不可用於它國,則商贾不行,百貨不通,二也;銅禁至嚴,民猶 盗铸,況家有铛釜,野有铧犁,犯法必多,三也;闽人铸鐵錢而亂亡,不足為法, 四也;國用倖豐而自示空乏,五也;禄赐有常而無故益之,以啟無厭之心,六也; 法變而敝,不可遽複,七也;‘錢’者國姓,易之不祥,八也。”弘佐乃止。杜威、 李守贞會兵於廣晋而北行。威屡使公主入奏,請益兵,曰:“今深入虏境,必資眾 力。”由是禁軍皆在其麾下,而宿衛空虛。
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贞權知幽州行府事。
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門洞啟,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聞契丹將高谟翰先 已引兵潛出,威遣梁漢璋將二千騎追之,遇契丹於南陽務,敗死。威等聞之,引兵 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威等焚其庐捨,掠其婦女而還。
己酉,吳越兵至福州,自罾浦南潛入州城。唐兵進據東武門,李達與吳越兵共 御之,不利。自是內外斷絕,城中益危。
唐主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助攻福州。時王崇文雖為元帅,而陳覺、冯延魯、魏岑 爭用事,留從效、王建封倔強不用命,各爭功,進退不相應。由是將士皆解體,故 攻城不克。唐主以江州觀察使杜昌業為吏部尚書,判省事。先是昌業自兵部尚書判 省事,出江州,及還,閱簿籍,撫案叹曰:“未數年,而府庫所耗者半,其能久乎!”
契丹主大舉入寇,自易、定趣恆州。杜威等至武強,聞之,將自冀、貝而南。 彰德節度使張彦澤時在恆州,引兵會之,言契丹可破之狀。威等乃複趣恆州,以彦 澤為前锋。甲寅,威等至中度桥,契丹已據桥。彦澤帅騎爭之,契丹焚桥而退。晋 兵與契丹夾滹沱而軍。始,契丹見晋軍大至,又爭桥不勝,恐晋軍急渡滹沱,與恆 州合勢擊之,議引兵還。及聞晋軍築壘為持久之計,遂不去。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叛,遣供奉官耿彦珣將兵討之。
杜威雖以貴戚為上將,性懦怯。偏裨皆節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議 軍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轉運使李谷說威及李守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烟火相 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其上,桥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 士斫虏營而入,表裡合勢,虏必遁逃。”諸將皆以為然,獨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懷、 孟督軍糧。
契丹以大兵當晋軍之前,潛遣其將蕭翰、通事劉重進將百騎及贏卒,並西山出 晋軍之後,斷晋糧道及歸路。樵採者遇之,盡為所掠;有逸歸者,皆稱虏眾之盛, 軍中忷惧。翰等至栾城,城中戍兵千馀人,不覺其至,狼狈降之。契丹穫晋民,皆 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纵之南走。運夫在道遇之,皆棄車驚溃。翰,契丹主之舅 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書密奏,具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倖滑州,遣高行 舟、符彦卿扈從,及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虏之奔衝;遣軍將關勋走馬上之。
己未,帝始聞大軍屯中度。是夕,關勋至。庚申,杜威奏請益兵,诏悉發守宫 禁者得數百人,赴之。又诏發河北及滑、孟、澤、潞刍糧五十萬诣軍前,督迫嚴急, 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從者張祚等來告急,祚等還,為契丹所穫,自是朝廷與軍 前聲問兩不相通。時宿衛兵皆在行營,人心懔懔,莫知為計。開封尹桑維翰,以國 家危在旦夕,求見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為 然。退,謂所親曰:“晋氏不血食矣!”
帝慾自將北徵,李彦韬谏而止。時符彦卿雖任行營職事,帝留之,使戍荆州口。 壬戌,诏以歸德節度使高行週為北面都部署,以彦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 景延廣戍河陽,且張形勢。奉國都指揮使王清言於杜威曰:“今大軍去恆州五裡, 守此何為!營孤食盡,勢將自溃。請以步卒二千為前锋,奪桥開道,公帅諸軍繼之。 得入恆州,則無忧矣。”威許诺,遣清與宋彦筠俱進。清戰甚锐,契丹不能支,勢 小卻。諸將請以大軍繼之,威不許。彦筠為契丹所敗,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 獨帅麾下陳於水北力戰,互有殺傷,屡請救於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眾曰: “上將握兵,坐觀吾輩困急而不救,此必有異誌。吾輩當以死報國耳!”眾感其言, 莫有退者。至暮,戰不息。契丹以新兵繼之,清及士眾盡死。由是諸軍皆奪氣。清, 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遙以兵環晋營,內外斷絕,軍中食且盡。杜威與李守贞、宋彦筠謀 降契丹。威潛遣腹心诣契丹牙帐,邀求重賞。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淺, 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威喜,遂定降計。丙寅,伏甲召諸將, 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諸將骇愕,莫敢言者,但唯唯聽命。威遣阁門使高勋赍诣契 丹,契丹主赐诏慰納之。是日,威悉命軍士出陳於外,軍士皆踊躍,以為且戰,威 親谕之曰:“今食盡涂窮,當與汝曹共求生計。”因命釋甲。軍士皆恸哭,聲振原 野。威、守贞仍於眾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己。”聞者無不切齒。 契丹主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營慰撫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谒 於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晋軍,其實皆戲之耳。以威為太傅,李守贞為司徒。威 引契丹主至恆州城下,谕順國節度使王週以己降之狀,週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 恆州。遣兵襲代州,刺史王晖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屡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 契丹主每過城下,指而叹曰:“吾能吞並天下,而為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 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诱谕其眾,眾皆降,璘不能制,遂為崇美所殺。璘,邢 州人也。
義武節度使李殷,安國留後方太,皆降於契丹。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 麻答為安國節度使,以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恆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書張砺言於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 用中國人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 失之。”契丹主不從。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將降兵以從。遣張彦澤將二千騎先 取大梁,且撫安吏民,以通事傅住兒為都監。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預謀。契丹主慾遣遇先將兵入大梁,遇辭。退,謂所 親曰:“吾位為將相,敗不能死,忍複圖其主乎!”至平棘,謂從者曰:“吾不食 累日矣,何面目複南行!”遂扼吭而死。
張彦澤倍道疾驅,夜度白馬津。壬申,帝始聞杜威等降。是夕,又聞彦澤至滑 州,召李崧、冯玉、李彦韬入禁中計事,慾诏劉知遠發兵入援。癸酉,未明,彦澤 自封丘門斩關而入,李彦韬帅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彦澤頓兵明德門外,城中大 擾。帝於宫中起火,自携劍驅後宫十馀人將赴火,為親軍將薛超所持。俄而彦澤自 宽仁門傳契丹主與太後書慰撫之,且召桑維翰、景延廣,帝乃命滅火,悉開宫城門。 帝坐苑中,與後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學士範質草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祸至神 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後及妻馬氏,舉族於郊野面縛待罪次。遣男镇寧節度使延煦、 威信節度使延寶,奉國寶一、金印三出迎。”太後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傅住 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脫黃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張彦澤,慾 與計事。彦澤曰:“臣無面目見陛下。”帝複召之,彦澤微笑不應。
或勸桑維翰逃去。維翰曰:“吾大臣,逃將安之!”坐而俟命。彦澤以帝命召 維翰。維翰至天街,遇李崧,驻馬語未畢,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赴侍衛司。維翰知 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彦 澤倨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複領大镇,授以兵權,何乃 負恩至此!”彦澤無以應,遣兵守之。宣徽使孟承诲,素以佞巧有寵於帝,至是, 帝召承诲,慾與之謀,承诲伏匿不至。張彦澤捕而殺之。彦澤纵兵大掠,貧民乘之, 亦爭入富室,殺之取其貨,二日方止,都城為之一空。彦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 功於契丹,昼夜以酒樂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其旗帜皆題“赤心為主”,見者 笑之。軍士擒罪人至前,彦澤不問所犯,但瞋目竖三指,即驅出斷其腰領。彦澤素 與阁門使高勋不協,乘醉至其家,殺其叔父及弟,尸諸門首。士民不寒而栗。中書 捨人李濤謂人曰:“吾與其逃於溝渎而不免,不若往見之。”乃投刺谒彦澤曰: “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谨來請死。”彦澤欣然接之,謂濤曰:“捨人今日惧乎?” 濤曰:“濤今日之惧,亦猶足下昔年之惧也。曏使高祖用濤言,事安至此!”彦澤 大笑,命酒饮之。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
甲戌,張彦澤遷帝於開封府,頃刻不得留,宫中恸哭。帝與太後、皇後乘肩輿, 宫人、宦者十馀人步從,見者流涕。帝悉以內庫金珠自隨。彦澤使人諷之曰:“契 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歸之,亦分以遺彦澤,彦澤擇取其奇貨,而封其馀 以待契丹。彦澤遣控鹤指揮使李筠以兵守帝,內外不通。帝姑乌氏公主赂守門者, 入與帝诀,相持而泣,歸第自經死。帝與太後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彦澤,然後 敢發。帝使取內庫帛數段,主者不與,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於李崧,崧亦 辭以它故不進。又慾見李彦韬,彦韬亦辭不往。帝惆怅久之。
冯玉佞張彦澤,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複任用。
楚國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彦澤使人取之,太後迟回未與。彦澤诟 詈,立載之去。
是夕,彦澤殺桑維翰。以帶加颈,白契丹主,雲其自經。契丹主曰:“吾無意 殺維翰,何為如是!”命厚撫其家。
高行週、符彦卿皆诣契丹牙帐降。契丹主以陽城之戰為彦卿所敗,诘之。彦卿 曰:“臣當時惟知為晋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釋之。
己卯,延煦、延寶自牙帐還,契丹主赐帝手诏,且遣解裡謂帝曰:“孫勿忧, 必使汝有啖飯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謝恩。
契丹以所献傳國寶追琢非工,又不與前史相應,疑其非真,以诏書诘帝,使献 真者。帝奏:“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必與之俱烬。此寶先帝所為, 群臣備知。臣今日焉敢匿寶!”乃止。
帝聞契丹主將渡河,慾與太後於前途奉迎。張彦澤先奏之,契丹主不許。有司 又慾使帝衔璧牽羊,大臣輿榇,迎於郊外,先具仪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 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許。又诏晋文武群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 用漢礼。有司慾備法駕迎契丹主,契丹主報曰:“吾主擐甲總戎,太常仪衛,未暇 施也。”皆卻之。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陽捕景延廣。延廣苍猝無所逃伏, 往見契丹主於封丘。契丹主诘之曰:“致兩主失歡,皆汝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 召乔榮,使相辨證,事凡十條。延廣初不服,榮以紙所記語示之,乃服。每服一事, 輒授一籌。至八籌,延廣但以面伏地請死,乃鎖之。
丙戌晦,百官宿於封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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