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3日 星期四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四十五【唐紀六十一】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四十五【唐紀六十一】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西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禦太和殿見近臣,然神識耗減,不能複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紓薨。
上以久旱,詔求致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為:“仍歲大旱,非聖 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 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郯王經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複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 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雲仲言善《易》,上召 見之。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號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倜儻尚 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上見之,大悅,以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 服,秋,八月,辛卯,上慾以仲言為諫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嚮所為, 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 顏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至於仲言之惡,著於心本, 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慾食言。”對曰:“逢吉身為宰相,乃 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別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 王涯,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適見,色殊不懌而罷。始,涯聞上 慾用仲言,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尋以仲言為四門 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德裕將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 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適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 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慾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豈複 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九月,辛亥,徵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 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閔以敵之。壬戌,詔徵宗閔於興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誌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 主留務。
庚寅,以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 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 肅、韓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捨人權璩等爭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孫;璩, 德輿之子也。
乙巳,貢院奏進士複試詩賦,從之。
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丙午,以德裕為兵部尚書。
楊誌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慾殺之,幕僚諫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 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誌誠發取其財。載義奏乞取誌誠心以祭 母,不許。
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元逵改父 所為,事朝廷禮甚謹。
史元忠獻楊誌誠所造袞衣及諸僭物。丁卯,流誌誠於嶺南,道殺之。
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複以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複兼 平章事。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患之,每歎曰:“去河北賊易,去 朝中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 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 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 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 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 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並進,毀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潛移於 人。於是讒慝得誌,而朋黨之議興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群臣 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為實,為誣;所進退者為賢,為不肖; 其心為公,為私;其人為君子,為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 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如是,雖 使之為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為,乃怨群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 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
丙子,李仲言請改名訓。
幽州奏莫州軍亂,刺史張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僕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 聽。於是注詐上表固辭,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為盧龍留後。
初,宋申錫與禦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 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與李訓善,於是訓、注共薦之,自浙西觀 察使徵為尚書左丞。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西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
巢公湊薨,追贈齊王。
鄭注上言秦地有災,宜興役以禳之。辛卯,發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 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為盧龍節度使。
初,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詔德裕存處 之。會德裕已離浙西,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至是,左承王璠、戶部侍郎李漢奏德 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為不軌。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漢、鄭注等面質之。璠、 漢等極口誣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 夏,四月,以德裕為賓客分司。
癸巳,以鄭注守太僕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 “加臣之罪,雖於理而無辜;在款之誠,乃事君而盡節。”時人皆哂之。
丙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鎮海節度使,趣之赴鎮,不得 面辭。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賈餗,性褊躁輕率,與李德裕有隙,而善於李宗閔、鄭注。上 巳,賜百官宴於曲江,故事,尹於外門下馬,揖禦史。餗恃其貴勢,乘馬直入,殿 中侍御史楊儉、甦特與之爭,餗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餗恥之,求出, 詔以為浙西觀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徵 逋懸錢三十萬緡,百姓愁困。貶德裕袁州長史。
初,宋申錫穫罪,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內不能堪。李訓、鄭注既得倖,揣 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辯,意訓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 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二人相 挾,朝夕計議,所言於上無不從,聲勢炟赫。注多在禁中,或時休沐,賓客填門, 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上之立也,右 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訓、注為上謀,進擢士良以分 守澄之權。五月,乙醜,以士良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悅。
戊辰,以左丞王璠為戶部尚書、判度支。
京城訛言鄭注為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驚懼,上聞而惡之。鄭注素惡京 兆尹楊虞卿,與李訓共構之,雲此語出於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禦史獄。 注求為兩省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注毀之於上。會宗閔救楊虞卿, 上怒,叱出之。壬寅,貶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久居中用事,與王守澄爭權不葉, 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元素於淮南,踐言於河東,皆為監軍。秋,七月, 甲辰朔,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庚戌,作紫雲樓於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訓、鄭注為上畫太平之策, 以為當先除宦官,次複河、湟,次清河北,開陳方略,如指諸掌。上以為信然,寵 任日隆。初,李宗閔為吏部侍郎,因附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 為相。及貶明州,鄭注發其事,壬子,再貶處州長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 善,訓用事,召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鞫楊虞卿獄。癸醜,擢為禦史中丞。 元輿,元褒之兄也。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為遂州刺史,皆坐 李宗閔之黨。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威震天下,於是平生絲恩發怨無不報者。
李訓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詔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皆勒歸俗。 禁置寺及私度人。
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為相,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白麻出,我必壞之於庭!” 癸亥,貶甘封州司馬。然李訓亦忌注,不慾使為相,事竟寢。
甲子,以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依前侍講學士。
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賜宋若憲 死。
丁醜,乙太僕卿鄭注為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注好服鹿裘,以隱淪自處, 上以師友待之。注之初得倖,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玨曰:“卿有鄭注乎? 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為人。其人奸邪,陛下寵之, 恐無益聖德。臣忝在近密,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貶玨江州刺史。再貶沈柳州 司戶。
丙申,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易,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閔、李德裕中外連結, 受其賂遺。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踐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錮送。楊 虞卿、李漢、蕭浣為朋黨之首,貶虞卿虔州司戶,漢汾州司馬,浣遂州司馬。尋遣 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時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屍。己亥,以前廬州刺史羅 立言為司農少卿。立言贓吏,以賂結鄭注而得之。鄭注之入翰林也,中書捨人高元 裕草制,言以醫藥奉君親,注銜之。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閔,壬寅,貶元裕閬州刺 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孫也。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皆指目為二李之黨,貶逐無虛 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訓、注恐為人所搖,九月,癸卯朔,勸上下 詔:“應與德裕、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今日以前貶黜之外,餘皆不問。”人情稍 安。
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嶺南茶法,增其稅。
庚申,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為忠武節度使,代杜悰。
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誌所為。時弘誌為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為上謀召 之,至青泥驛,癸亥,封杖殺之。
鄭注求為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為山南 西道節度使、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及勢位俱盛,心頗忌注。謀慾中 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注於鳳翔。其實俟既誅宦官,並圖注也。注慾取名家才望之 士為參佐,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副使,溫不可。或曰:“拒之必為患。”溫曰: “擇禍莫若輕。拒之止於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卒辭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觀軍容 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上謀,以虛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
己巳,以禦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 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元輿為中 丞,凡訓、注所惡者,則為之彈擊,由是得為相。又上懲李宗閔、李德裕多朋黨, 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故擢為相,庶其無黨耳。訓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 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於訓。而涯輩承順其風旨,惟恐 不逮。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見訓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禦 史知雜李孝本權知禦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訓、注得進。
李聽自恃勳舊,不禮於鄭注。注代聽鎮鳳翔,先遣牙將丹駿至軍中慰勞,誣奏 聽在鎮貪虐。冬,十月,乙亥,以聽為太子太保、分司,複以杜悰為忠武節度使。 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上問以富人之術,注無以對,乃請榷茶。於是以王涯兼榷茶 使,涯知不可而不敢違,人甚苦之。
鄭注慾收僧尼之譽,固請罷沙汰,從之。
李訓、鄭注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鴆,殺之,贈 揚州大都督。訓、注本因守澄進,卒謀而殺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 狡,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乙酉,鄭注赴鎮。
庚子,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餘如故。李訓所獎拔,率皆狂 險之士,然亦時取天下重望認順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久為當 路所軋,置之散地,訓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 惑之也。然識者見其橫甚,知將敗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癸醜,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 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為河東節度使。戊午,以京兆尹 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孫也。己 未,乙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為親兵。是月, 戊辰,王守澄葬於滻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 集滻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 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為名,多募壯士為部曲,並用金吾、臺 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已而並注去之。”行餘、璠、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皆訓 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禦紫宸殿。百官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 有甘露,臣遞門奏訖。”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帥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 以承天貺,上許之。百官退,班於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 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還。訓奏:“臣與眾人驗之,殆非真甘露, 未可遽宣佈,恐天下稱賀。”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誌弘 帥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訓遽召郭行餘、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栗不敢 前,獨行餘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使人召之,令人 受敕。獨東兵入,邠寧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為如是?”俄 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眾,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慾閉之,士良叱之, 關不得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 賞錢百緡!”宦官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宮!”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 罘罳,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 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李孝本帥禦史臺從人二百餘自西來,皆登殿縱擊, 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餘人,乘輿迤邐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者 郗誌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乘輿即入,門隨闔,宦者皆呼萬歲,百官駭散出。訓 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之,走馬而出,揚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謫!”人不之 疑。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相謂曰:“上且開延英,召吾屬議之。”兩省官 詣宰相請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 不遜語,上慚懼不複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 人,露刃出閣門討賊。王涯等將會食,吏白:“有兵自內出,逢人輒殺!”涯等狼 狽步走,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填門爭出。門尋闔,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士 良等分兵閉宮門,索諸司,討賊黨。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餘人, 橫屍流血,狼籍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 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裡茶肆, 禁兵擒入左軍。涯時年七十餘,被以桎梏,掠治不勝苦,自誣服,稱與李訓謀行大 逆,尊立鄭注。王璠歸長興坊私第,閉門,以其兵自防。神策將至門,呼曰:“王 涯等謀反,慾起尚書為相,魚護軍令致意!”璠喜,出見之。將趨賀再三,璠知見 紿,涕泣而行,至左軍,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為見引?”涯曰:“五弟昔 為京兆尹,不漏言於王守澄,豈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羅立言於太平裡, 及涯等親屬奴婢,皆入兩軍係之。戶部員外郎李元皋,訓之再從弟也,訓實與之無 恩,亦執而殺之。故嶺南節度使胡證,家钜富,禁兵利其財,託以搜賈餗入其家, 執其子溵,殺之。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钅歲、翰林學士黎埴等家,掠其貲財, 掃地無遺。钅歲,瑊之子也,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互相攻劫, 塵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禁兵露刃夾道。 至宣政門,尚未開。時無宰相禦史知班,百官無複班列。上禦紫宸殿,問:“宰相 何為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係獄。”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僕射令狐楚、 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 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 外。楚敘王涯、賈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為相。時坊市剽掠者猶未 止,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餘人, 然後定。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 賈餗也,為奸人所汙,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 以帽鄣面,單騎奔鳳翔,至鹹陽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慾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訓出山, 將奔鳳翔,為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 謂送者曰:“得我者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為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 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
乙醜,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複 舊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右神策出兵 三百人,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於廟社,徇於兩市。命百官臨視,腰斬於獨柳 之下,梟其首於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 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詬詈,或投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 憤歎其冤。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飽重祿;訓、 注小人,窮奸究險,力取將相。涯、餗與之比肩,不以為恥;國家危殆,不以為憂。 偷合苟容,日複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 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摺刑剭,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家於江南,老且貧。聞涯為相,跨驢詣之,慾求一簿、尉。 留長安二歲餘,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慾,涯許以微官, 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與涯俱腰斬。舒元輿有族子 守謙,願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亦 薄之。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歎而去。夕,至昭應,聞元輿 收族,守謙獨免。
是日,以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 殺生除拜,皆決於兩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惡官者田全操、劉行深、週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 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 師邕為詔書賜六道,使殺之。會訓敗,六道得詔,皆廢不行。丙寅,以師邕為矯詔, 下禦史獄。
先是,鄭注將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 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複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 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為。押牙李叔說仲清曰:“叔和為公以好召注,屏其從 兵,於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叔 和稍引其從兵,享之於外,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 誅其親兵。乃出密赦,宣示將士,遂滅注家,並殺副使錢可複、節度判官盧簡能、 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死者千餘人。可複,徽之子;簡能,綸 之子;亻桀,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詔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案兵觀變。 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弈為鳳翔節度使。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梟 於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詔將士討賊有功及娖隊者,官爵賜賚各有差。右神策軍穫韓約於崇義坊,己巳, 斬之。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 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議事,士良等動引訓、注 摺宰相。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為亂首,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 稍屈,縉紳賴之。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闕。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 充宰相召募從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神靈所祐,縱遇盜賊,亦 不能傷。若內懷奸罔,雖兵衛甚設,鬼得而誅之。臣願竭赤心以報國,止循故事, 以金吾卒導從足矣。其兩道所獻衣糧,並乞停寢。”從之。
十二月,壬申朔,顧師邕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從之。
度支奏籍鄭注家貲,得絹百餘萬匹,他物稱是。
庚辰,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漸安。然比日寒冽特甚,蓋刑 殺太過所致。”鄭覃曰:“罪人週親前已皆死,其餘殆不足問。”時宦官深怨李訓 等,凡與之有瓜葛親,或暫蒙獎引者,誅貶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訓、鄭注既誅,召六道巡邊使。田全操追忿訓、注之謀,在道楊言:“我入 城,凡儒服者,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京城訛言有 寇至,士民驚噪縱橫走,塵埃四起。兩省諸司官聞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 馬者。鄭覃、李石在中書,顧吏卒稍稍逃去。覃謂石曰:“耳目頗異,宜且出避之!” 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屬,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堅坐鎮之,庶幾 可定。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且果有禍亂,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視文案, 沛然自若。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眾立望仙 門下,謂敕使曰:“賊至,閉門未晚,請徐觀其變,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是 日,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皁,持弓刀北望,見皇城門閉,即慾剽掠,非石與君賞鎮之, 京城幾再亂矣。時兩省官應入直者,皆與其家人辭訣。
甲申,敕罷修曲江亭館。
丁亥,詔:“逆人親黨,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餘一切不問。諸司官吏 雖為所脅從,涉於詿誤,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見亡匿者,勿複追 捕,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時禁軍暴橫,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宰相以其不勝任, 出為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元賞常詣李石第,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辯 甚喧,元賞使覘之,雲有神策軍將訴事。元賞趨入,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紀 綱四海。今近不能制一軍將,使無禮如此,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命左右 擒軍將,俟於下馬橋,元賞至,則已解衣跽之矣。其黨訴於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 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賞曰:“屬有公事,行當繼至。”遂杖殺之。乃白服見 士良,士良曰:“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元賞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 臣也,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庸可恕乎!中尉與 國同體,當為國惜法,元賞已囚服而來,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將已死,無可 如何,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初,武元衡之死,詔出內庫弓矢、陌刀給金吾仗, 使衛從宰相,至建福門而退。至是,悉罷之。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元年(丙辰,西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醜朔,上禦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 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與宰相語,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李石對曰:“古人因事為文, 今人以文害事。”
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國榮龐,鹹慾保 身全族,安肯構逆!訓等實慾討除內臣,兩中尉自為救死之謀,遂致相殺,誣以反 逆,誠恐非辜。設右宰相實有異圖,當委之有司,正其刑典,豈有內臣擅領甲兵, 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橫被殺傷!流血千門,僵屍萬計,搜羅枝蔓,中外恫疑。臣 慾身詣闕庭,面陳臧否,恐並陷孥戮,事亦無成。謹當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內為 陛下心腹,外為陛下籓垣。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丙申,加從諫檢校司徒。
天德軍奏吐穀渾三千帳詣豐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氵除州刺史。左僕射令狐楚從容奏:“王涯 等既伏辜,其家夷滅,遺骸棄捐。請官為收瘞,以順陽和之氣。”上慘然久之,命 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各賜衣一襲。仇士良潛使人發之,棄骨於渭水。丁未, 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有鋒刃者,請皆輸軍器使,遇立仗別給儀刀!”從之。 劉從諫複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稱:臣之所陳,係國大體。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 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辛酉, 上召見楚長,慰諭遣之。時士良等恣橫,朝臣日憂破家。及從諫表至,士良等憚之。 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李訓所指為李德裕、宗閔 黨者,稍收複之。
淄王協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僕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鄭覃曰:“詩之工者,無若三百篇,皆國人 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採之以觀風俗耳,不聞王者為詩也。後代辭人之詩,華而不 實,無補於事。陳後主、隋煬帝皆工於詩,不免亡國,陛下何取焉!”覃篤於經術, 上甚重之。
己酉,上禦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謝,外間因訛言:“天子慾令宰相掌禁兵, 已拜恩矣。”由是中外複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乙醜,李石 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上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諭釋之,使毋疑懼,然後 事解。
閏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聽為河中節度使。上常歎曰:“付之兵不疑, 置之散地不怨,惟聽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薦崔球為起居捨人,鄭覃再三以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違!” 覃曰:“若宰相盡同,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上取之入宮。秋,七月,右拾遺魏謨上疏,以為:“陛 下不邇聲色,屢出宮女以配鰥夫。竊聞數月以來,教坊選試以百數,莊宅收市猶未 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宮,不避宗姓,大興物論,臣竊惜之。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屏風, 宋弘猶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慾居光武之下乎!”上即 出孝本女。擢謨為補闕,曰:“朕選市女子,以賜諸王耳。憐孝本女宗枝髫齔孤露, 故收養宮中。謨於疑似之間皆能盡言,可謂愛我,不忝厥祖矣!”命中書優為制辭 以賞之。謨,徵之五世孫也。
鄜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後弟,事覺。八月,甲辰,流驩州,於道賜死。趙縝、 呂璋等皆流嶺南。初,李訓知洪之詐,洪懼,辟訓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軍 出為節度使者,軍中皆資其行裝,至鎮,三倍償之。有自左軍出鎮鄜坊未償而死者, 軍中徵之於洪,洪恃訓之勢,不與。又徵於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訓判 絕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後有異母弟在閩中,孱弱不能自達。有閩人蕭本從之得 其內外族諱,因士良進達於上,且發洪之詐,洪由是得罪。上以本為真太後弟,戊 申,擢為右贊善大夫。
九月,丁醜,李石為上言宋申錫忠直,為讒人所誣,竄死遐荒,未蒙昭雪。上 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計,兄弟幾 不能保,況申錫,僅全腰領耳。非獨內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嚮使 遇漢昭帝,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慚色。庚辰, 詔悉複申錫官爵,以其子慎微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案益坐贓三千餘緡,係獄。石曰:“臣始以益 頗曉錢穀,故用之,不知其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如 此則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惡,可謂至公。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不慾人彈 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貶益梧州司戶。
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 未嘗解顏。閒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歎息。壬午,上於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 等論天下事,則不免愁。”對曰:“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聯每讀書,恥 為凡主。”李石曰:“方今內外之臣,其間小人尚多疑阻,願陛下更以寬禦之,彼 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為善。”甲申,上複謂宰相曰: “我與卿等論天下事,有勢未得行者,退但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 罪也。”
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請行檢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請宥之,上許之。既 而果得繒帛妄稱漬汙者,敕赦之。給事中狄兼謨封還敕書曰:“官典犯贓,理不可 赦!”上諭之曰:“有司請檢之初,聯既許之矣。與其失信,寧失罪人。卿能奉職, 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華州刺史盧鈞為嶺南節度使。李石言於上曰:“盧鈞除嶺南, 朝士皆相賀。以為嶺南富饒之地,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撓朝權,陛下 宜有以褒之。庶幾內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從之。鈞至鎮,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縱薨。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二年(丁巳,西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謂宰相:“薦人勿問親疏,聯聞竇易直為相,未嘗用親故。 若親故果才,避嫌而棄之,是亦不為至公也。”
均王緯薨。
三月,有慧星出於張,長八丈餘。壬申,詔撤樂減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對中書捨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等於便殿,上舉衫袖 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眾皆美上之儉德,公權獨無言。上問其故,對曰: “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當進賢退不肖,納諫諍,明賞罰,乃可以致雍熙。服 浣濯之農,乃末節耳。”上曰:“聯知捨人不應複為諫議,以卿有諍臣風採,須屈 卿為之。”乙巳,以公權為諫議大夫,餘如故。
戊戌,以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陽軍亂,節度使李泳奔懷州。軍士焚腐署,殺泳二子,大掠數日方止。 泳,長安市人,寓籍禁軍,以賂得方鎮。所至恃所交結,貪殘不法,其不下堪命, 故作亂。丁未,貶泳澧州長史。戊申,以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為河陽節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黨項三百餘帳剽掠逃去。
給事中韋溫為太子侍讀,晨詣東宮,日中乃得見。溫諫曰:“太子當雞鳴而起, 問安視膳,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溫乃辭侍讀。辛未,罷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剽掠營田。戊寅,節度使劉沔擊破之。八月,庚戌,以 昭儀王氏為德妃,昭容楊氏為賢妃。立敬宗之子休複為梁王,執中為襄王,言楊為 杞王,成美為成王。癸醜,立皇子宗儉為蔣王。
河陽軍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慾為亂。九月,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餘人,悉 斬之,餘黨分隸外鎮,然後定。
冬,十月,國子監《石經》成。
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後族人,詔禦史臺案之。
戊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甲寅,禦史臺奏蕭弘詐妄。詔遞歸鄉裡,不之罪,冀得其真。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十六【唐紀六十二】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十六【唐紀六十二】
起著雍敦牂,盡玄默閹茂,凡五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開成三年(戊午,西元八三八年)
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塗有盜射之,微傷。左右奔散,石馬驚,馳歸 第。又有盜邀擊於坊門,斷其馬尾,僅而得免。上聞之,大驚,命神策六軍遣兵防 衛,敕中外捕盜甚急,竟無所穫。乙醜,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數日方安。
丁卯,追贈故齊王湊為懷懿太子。
戊申,以鹽鐵轉運使、戶部尚書楊嗣複,戶部侍郎、判戶部李玨並同平章事, 判、使如故。嗣複,於陵之子也。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亂,人情危懼,宦官恣橫,忘身徇國,故 紀綱粗立。仇士良深惡之,潛遣盜殺之,不果。石懼,累表稱疾辭位。上深知其故 而無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荊南節度使。
陳夷行性介直,惡楊嗣複為人,每議政事,多相抵斥。壬辰,夷行以足疾辭位, 不許。上命起居捨人魏謨獻其祖文貞公笏,鄭覃曰:“在人不在笏。”上曰:“亦 甘棠之比也。”
楊嗣複慾援進李宗閔,恐為鄭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諷上。上臨朝,謂宰相曰: “宗閔積年在外,宜與一官。”鄭覃曰:“陛下若憐宗閔之遠,止可移近北數百裡, 不宜再用。用之,臣請先避位。”陳夷行曰:“宗閔嚮以朋黨亂政,陛下何愛此纖 人!”楊嗣複曰:“事貴得中,不可但徇愛憎。”上曰:“可與一州。”覃曰: “與州太優,止可洪州司馬耳。”因與嗣複互相抵訐以為黨。上曰:“與一州無傷。” 覃等退,上謂起居郎週敬複、捨人魏謨曰:“宰相喧爭如此,可乎?”對曰:“誠 為不可。然覃等盡忠憤激,不自覺耳。”丁酉,以衡州司馬李宗閔為杭州刺史。李 固言與楊嗣複、李玨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鄭覃、陳夷行,每議政之際,是非鋒起, 上不能決也。
三月,牂柯寇涪州清溪鎮,鎮兵擊卻之。
初,太和之末,杜悰為鳳翔節度使,有詔沙汰僧尼。時有五色雲見於岐山,近 法門寺,民間訛言佛骨降祥,以僧尼不安之故。監軍慾奏之,悰曰:“雲物變色, 何常之有!佛若果愛僧尼,當見於京師。”未幾,穫白兔,監軍又慾奏之,曰: “此西方之瑞也。”悰曰:“野獸未馴,且宜畜之。”旬日而斃。監軍不悅,以為 掩蔽聖德,獨畫圖獻之。及鄭注代忄宗鎮鳳翔,奏紫雲見,又獻白雉。是歲,八月, 有甘露降於紫宸殿前櫻桃之上,上親採而嘗之,百官稱賀。其十一月,遂有金吾甘 露之變。及悰為工部尚書、判度支,河中奏騶虞見,百官稱賀。上謂悰曰:“李訓、 鄭注皆因瑞以售其亂,乃知瑞物非國之慶。卿前在鳳翔,不奏白兔,真先覺也。” 對曰:“昔河出圖,伏羲以畫八卦;洛出書,大禹以敘九疇,皆有益於人,故足尚 也。至於禽獸草木之瑞,何時無之!劉聰桀逆,黃龍三見;石季龍暴虐,得蒼麟十 六、白鹿七,以駕芝蓋。以是觀之,瑞豈在德!玄宗嘗為潞州別駕,及即位,潞州 奏十九瑞,玄宗曰:‘朕在潞州,惟知勤職業,此等瑞物,皆不知也。’願陛下專 門以百姓富安為國慶,自餘不足取也。”上善之,他日,謂宰相曰:“時和年豐, 是為上瑞;嘉禾靈芝,誠何益於事!”宰相因言:“《春秋》紀災異以儆人君,而 不書祥瑞,用此故也!”夏,五月,乙亥,詔:“諸道有瑞,皆無得以聞,亦勿申 牒所司。其臘饗太廟及饗太清宮,元日受朝奏祥瑞,皆停。”
初,靈武節度使王晏平自盜贓七千餘緡,上以其父智興有功,免死,長流康州。 晏平密請於魏、鎮、幽三節度使,使上表雪己。上不得已,六月,壬寅,改永州司 戶。
八月,己亥,嘉王運薨。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無寵,為楊賢妃所譖而死。太子頗好遊宴,昵近小人,賢妃 日夜毀之。九月,壬戌,上開延英,召宰相及兩省、禦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 廢之,曰:“是宜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過。國本至重,豈 可輕動!”禦史中丞狄兼謨論之尤切,至於涕切。給事中韋溫曰:“陛下惟一子, 不教,陷之至是,豈獨太子之過乎!”癸亥,翰林學士六人、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 複上表論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歸少陽院。如京使王少華等及宦官、宮人 坐流死者數十人。
義武節度使張璠在鎮十五年,為幽、鎮所憚。及有疾,請入朝,朝廷未及制置, 疾甚,戒其子元益舉族歸朝,毋得效河北故事。及薨,軍中慾立元益,觀察留後李 士季不可,眾殺之,又殺大將十餘人。壬申,以易州刺史李仲遷為義武節度使。義 武馬軍都虞候何清朝自拔歸朝,癸酉,以為儀州刺史。
朝廷以義昌節度使李彥佐在鎮久,甲戌,以德州刺史劉約為節度副使,慾以代 之。
開成以來,神策將吏遷官,多不聞奏,直牒中書令覆奏施行,遷改殆元虛日。 癸未,始詔神策將吏改官皆先奏聞,狀至中書,然後檢勘施行。
冬,十月,易定監軍奏軍中不納李仲遷,請以張元益為留後。
太子永猶不悛,庚子,暴薨,諡曰莊恪。
乙巳,以左金吾大將軍郭旼為邠寧節度使。
宰相議發兵討易定。上曰:“易定地狹人貧,軍資半仰度支。急之則靡所不為, 緩之則自生變。但謹備四境以俟之。”乃除張元益代州刺史。頃之,軍中果有異議, 乃上表以不便李仲遷為辭,朝廷為之罷仲遷。十一月,壬戌,詔俟元益出定州,其 義武將士始謀立元益者,皆赦不問。
以義昌節度使李彥佐為天平節度使,以劉約為義昌節度使。
丁卯,張元益出定州。
庚午,上問翰林學士柳公權以外議,對曰:“郭旼除邠寧,外間頗以為疑。” 上曰:“旼,尚父之侄,太後叔父,在官無過,自金吾作小鎮,外間何尤焉?”對 曰:“非謂旼不應為節度使也。聞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宮,有之乎?”上曰:“然, 入參太皇太後耳。”公權曰:“外間不知,皆雲旼納女後宮,故得方鎮。”上俯首 良久曰:“然則奈何?”對曰:“獨有自南內遣歸其家,則外議自息矣”是日,太 皇太後遣中使送二女還旼家。上好詩,嘗慾置詩學士。李玨曰:“今之詩人浮薄, 無益於理。”乃止。
甲戌以蔡州刺史韓威為義武節度使。
河東節度使、司徒、中書令裴度以疾求歸東都,十二月,辛醜,詔度入知政事, 遣中使敦諭上道。鄭覃累表辭位,丙午,詔:三五日一入中書。
是歲,吐蕃彝泰贊普卒,弟達磨立。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僅能自守,久 不為邊患。達磨荒淫殘虐,國人不附,災異相繼,吐蕃益衰。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開成四年(己未,西元八三九年)
春,閏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師,以疾歸第,不能入見。上勞問賜賚,使者旁 午。三月,丙戌,薨,諡曰文忠。上怪度無遺表,問其家,得半稿,以儲嗣未定為 憂,言不及私。度身貌不逾中人,而威望遠達四夷。四夷見唐使,輒問度老少用捨。 以身係國家輕重如郭子儀者,二十餘年。
夏,四月,戊辰,上稱判度支杜悰之才,楊嗣複、李玨因請除悰戶部尚書,陳 夷行曰:“恩旨當由上出,自古失其國者未始不由權在臣下也。”玨曰:“陛下嘗 語臣雲,人主當擇宰相,不當疑宰相。”五月,丁亥,上與宰相論政事,陳夷行複 言不宜使威權在下,李玨曰:“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權者耳。臣屢求退,苟 得王傅,臣之倖也。”鄭覃曰:“陛下開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漸不 如前。”楊嗣複曰:“元年、二年鄭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與李玨同之,罪 皆在臣!”因叩頭曰:“臣不敢更入中書!”遂趨出。上遣中使召還,勞之曰: “鄭覃失言,卿何遽爾!”覃起謝曰:“臣愚拙,意亦不屬嗣複;而遽如是,乃嗣 複不容臣耳。”嗣複曰:“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非獨臣應得罪,亦上累聖德。” 退,三上表辭位,上遣中使召出之,癸巳,始入朝。丙申,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鄭 覃罷為右僕射,陳夷行罷為吏部侍郎。覃性清儉,夷行亦耿介,故嗣複等深疾之。
上以鹽鐵推官、檢校禮部員外郎姚勖能鞫疑獄,命權知職方員外郎,右丞韋溫 不聽,上奏稱:“郎官朝廷清選,不宜以賞能吏。”上乃以勖檢校禮部郎中,依前 鹽鐵推官。六月,丁醜,上以其事問宰相楊嗣複,對曰:“溫誌在澄清流品。右有 吏能者皆不得清流,則天下之事孰為陛下理之!恐似衰晉之風。”然上素重溫,終 不奪其所守。
秋,七月,癸未,以張元益為左驍衛將軍,以其母侯莫陳氏為趙國太夫人,賜 絹二百匹。易定之亂,侯莫陳氏說諭將士,且戒元益以順朝命,故賞之。
甲辰,乙太常卿崔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鄲,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言:“蕭本詐稱太後弟,上下皆稱蕭弘是真,以本 來自左軍,故弘為臺司所抑。今弘詣臣,求臣上聞。乞追弘赴闕,與本對推,以正 真偽。”詔三司鞫之。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捨人魏謨取記注觀之,謨不可, 曰:“記注兼書善惡,所以儆戒入君。陛下但力為善,不必觀史!”上曰:“朕嚮 嘗觀之。”對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若陛下自觀史,則史官必有所諱避,何以 取信於後!”上乃止。
楊妃請立皇弟安王溶為嗣,上謀於宰相,李玨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陳王成 美為皇太子。丁卯,上倖會寧殿作樂,有童子緣橦,一夫來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 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貴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劉楚 材等四人、宮人張十十等十人,責之曰:“構害太子,皆爾曹也!今更立太子,複 慾爾邪?”執以付吏,己巳,皆殺之。上因是感傷,舊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蕭本、蕭弘皆非真太後弟。本除名,流愛州,弘流儋州。而太 後真弟在閔中,終不能自達。
乙亥,上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週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 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主也。”上曰:“朕豈敢比堯、舜!所以問卿者, 何如週赧、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 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 自是不複視朝。
是歲,天下戶口四百九十九萬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鶻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謀作亂,彰信可汗殺之。相掘羅勿將兵在外,以馬三 百賂沙陀硃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可汗兵敗,自殺,國人立馺特勒為可汗。會 歲疫,大雪,羊、馬多死,回鶻遂衰。赤心,執宜之子也。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開成五年(庚申,西元八四零年)
春,正月,己卯,詔立潁王瀍為皇太弟,應軍國事權令句當。且言太子成美年 尚衝幼,未漸師資,可複封陳王。時上疾甚,命知樞密劉弘逸、薛季陵引楊嗣複、 李玨至禁中,慾奉太子監國。中尉仇士良、魚弘誌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 子幼,且有疾,更議所立。李玨曰:“太子位已定,豈得中變!”士良、弘誌遂矯 詔立瀍為太弟。是日,士良、弘誌將兵詣十六宅,迎潁王至少陽院,百官謁見於思 賢殿。瀍沉毅有斷,喜慍不形於色。與安王溶皆素為上所厚,異於諸王。辛巳,上 崩於太和殿。以楊嗣複攝塚宰。癸未,仇士良說太弟賜楊賢妃、安王溶、陳王成美 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殯,成服。諫議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遠,不聽。時仇士良等 追怨文宗,凡樂工及內侍得倖於文宗者,誅貶相繼。夷直複上言:“陛下自籓維繼 統,是宜儼然在疚,以哀慕為心,速行喪禮,早議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數日, 屢誅戮先帝近臣,驚率土之視聽,傷先帝之神靈,人情何瞻!國體至重,若使此輩 無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網之內,無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 不聽。辛卯,文宗始大斂。武宗即位。甲午,追尊上母韋妃為皇太後。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諡韋太後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嗣複罷為吏部尚書,以刑部尚書崔珙 同平章事兼鹽鐵轉運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聖昭獻孝皇帝於章陵,廟號文宗。
庚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玨坐為山陵使龍輴陷,罷為太常卿。貶京兆尹敬 昕為郴州司馬。
義武軍亂,逐節度使陳君賞。君賞募勇士數百,複入軍城,誅亂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楊嗣複、李玨相繼罷去,召淮南節度使李德裕入朝。 九月,甲戌朔,至京師。丁醜,以德裕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德裕入謝, 言於上曰:“致理之要,在於辯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勢不相容。正人指邪人 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人主辯之甚難。臣以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 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為朋黨。先帝深知朋黨之患, 然所用卒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間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 或為欺罔。主心始疑,於是旁詢小臣以察執政。如德宗末年,所聽任者惟裴延齡輩, 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亂也。陛下誠能慎擇賢才以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 之,常令政事皆出中書,推心委任,堅定不移,則天下何憂不理哉!”又曰:“先 帝於大臣好為形蹟,小過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積,以至禍敗。茲事大誤,願陛下以 為戒!臣等有罪,陛下當面詰之。事苟無實,得以辯明;若其有實,辭理自窮。小 過則容其悛改,大罪則加之誅遣,如此,君臣之際無疑間矣。”上嘉納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監軍楊欽義。人皆言必知樞密,德裕待之無加禮,欽義 心銜之。一旦,獨延欽義,置酒中堂,情禮極厚。陳珍玩數床,罷酒,皆以贈之, 欽義大喜過望。行至汴州,敕複還淮南,欽義盡以所餉歸之。德裕曰:“此何直!” 卒以與之。其後欽義竟知樞密;德裕柄用,欽義頗有力焉。
初,伊吾之西,焉耆之北,有黠戛斯部落,即古之堅昆,唐初結骨也,後更號 黠戛斯。乾元中為回鶻所破,自是隔閡不通中國。其君長曰阿熱,建牙青山,去回 鶻牙,橐駝行四十日。其人悍勇,吐蕃、回鶻常賂遺之,假以官號。回鶻既衰,阿 熱始自稱可汗。回鶻遣相國將兵擊之,連兵二十餘年,數為黠戛斯所敗,詈回鶻曰: “汝運盡矣,我必取汝金帳!”金帳者,回鶻可汗所居帳也。及掘羅勿殺彰信可汗, 立馺,回鶻別將句錄莫賀引黠戛斯十萬騎攻回鶻,大破之,殺馺及掘羅勿,焚其牙 帳盪盡,回鶻諸部逃散。其相馺職、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邏祿,一支奔吐蕃,一 支奔安西,可汗兄弟嗢沒斯等及其相赤心、僕固、特勒那頡啜各帥其眾抵天德塞下, 就雜虜貿易穀食,且求內附。冬,十月,丙辰,天德軍使溫德彝奏:“回鶻潰兵侵 逼西城,亙六十裡,不見其後。邊人以回鶻猥至,恐懼不安。”詔振武節度使劉沔 屯雲迦關以備之。
魏博節度使何進滔薨,軍中推其子都知兵馬使重順知留後。
蕭太後徙居興慶宮積慶殿,號積慶太後。
十一月,癸酉朔,上倖雲陽校獵。
故事,新天子即位,兩省官同署名。上之即位也,諫議大夫裴夷直漏名,由是 出為杭州刺史。
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兼內謁者監仇士良,請以開府廕其子為千牛,給事 中李中敏判雲:“開府階誠宜廕子,謁者監何由有兒?”士良慚恚。李德裕亦以中 敏為楊嗣複之黨,惡之,出為婺州刺史。
十二月,庚申,以何重順知魏博留後事。
立皇子峻為杞王。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上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會昌元年(辛酉,西元八四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圓丘,赦天下,改元。
劉沔奏回鶻已退,詔沔還鎮。
二月,回鶻十三部近牙帳者立烏希特勒為烏介可汗,南保錯子山。
三月,甲戌,以御史大夫陳夷行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知樞密劉弘逸、薛季陵寵於文宗,仇士良惡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 故楊嗣複出為湖南觀察使,李玨出為桂管觀察使。士良屢譖弘逸等於上,勸上除之。 乙未,賜弘逸、季陵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誅嗣複及玨。戶部尚書杜悰奔馬見李德 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茲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與崔珙、崔鄲、陳夷行 三上奏,又邀樞密使至中書,使入奏。以為:“德宗疑劉晏動搖東宮而殺之,中外 鹹以為冤,兩河不臣者由茲恐懼,得以為辭。德宗後悔,錄其子孫。文宗疑宋申錫 交通籓邸,竄謫至死。既而追悔,為之出涕。嗣複、玨等若有罪惡,乞更加重貶。 必不可容,亦當先行訊鞫,俟罪狀著白,誅之未晚。今不謀於臣等,遽遣使誅之, 人情莫不震駭。願開延英賜對。”至晡時,開延英,召德裕等入。德裕等泣涕極言: “陛下宜重慎此舉,毋致後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 等願陛下免二人於死,勿使既死而眾以為冤。今未奉聖旨,臣等不敢坐。”久之, 上乃曰:“特為卿等釋之。”德裕等躍下階舞蹈。上召升坐,歎曰:“朕嗣位之際, 宰相何嘗比數!李玨、季陵誌在陳王,嗣複、弘逸誌在安王。陳王猶是文宗遺意, 安王則專附楊妃。嗣複仍與妃書雲:‘姑何不效則天臨朝!’嚮使安王得誌,朕那 複有今日?”德裕等曰:“茲事暖昧,虛實難知。”上曰:“楊妃嘗有疾,文宗聽 其弟玄思入侍月餘,以此得通意旨。朕細詢內人,情狀皎然,非虛也。”遂追還二 使,更貶嗣複為潮州刺史,李玨為昭州刺史,裴夷直為驩州司戶。
夏,六月,乙巳,詔:“自今臣下論人罪惡,並應請付禦史臺案問,毋得乞留 中,以杜讒邪。”
以魏博留後可重順為節度使。
上命道士趙歸真於三殿建九天道場,親授法籙。右拾遺王哲上疏切諫,坐貶河 南府士曹。
秋,八月,加仇士良觀軍容使。
天德軍使田牟、監軍韋仲平慾擊回鶻以求功,奏稱:“回鶻叛將嗢沒斯等侵逼 塞下,吐谷渾、沙陀、黨項皆世與為仇,請自出兵驅逐。”上命朝臣議之,議者皆 以為嗢沒斯等叛可汗而來,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請,擊之便。上以問宰相,李德裕 以為:“窮鳥入懷,猶當活之。況回鶻屢建大功,今為鄰國所破,部落離散,窮無 所歸,遠依天子,無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擊之!宜遣使者鎮撫,運糧食以賜之, 此漢宣帝所以服呼韓邪也。”陳夷行曰:“此所謂借寇兵資盜糧也,不如擊之。” 德裕曰:“彼吐穀渾等各有部落,見利則銳敏爭進,不利則鳥驚魚散,各走巢穴, 安肯守死為國家用!今天德城兵才千餘,若戰不利,城陷必矣。不若以恩義撫而安 之,必不為患。縱使侵暴邊境,亦須俟徵諸道大兵討之,豈可獨使天德擊之乎!” 時詔以鴻臚卿張賈為巡邊使,使察回鶻情偽,未還。上問德裕曰:‘嗢沒斯等請降, 可保信乎?”對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況敢保數千裡外戎狄之心乎!然謂之 叛將,則恐不可。若可汗在國,嗢沒斯等帥眾而來,則於體固不可受。今聞其國敗 亂無主,將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邏祿,惟此一支遠依大國。觀其表辭,危迫 懇切,豈可謂之叛將乎!況嗢沒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烏介,自無 君臣之分。願且詔河東、振武嚴兵保境以備之,俟其攻犯城鎮,然後以動力驅除。 或於吐穀渾等部中小有抄掠,聽自仇報,亦未可助以官軍。仍詔田牟、仲平毋得邀 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懷柔得宜,彼雖戎狄,必知感恩。”辛酉,詔田牟約勒將 士及雜虜,毋得先犯回鶻。九月,戊辰朔,詔河東、振武嚴兵以備之。牟,布之弟 也。
癸巳,盧龍軍亂,殺節度使史元忠,推牙將陳行泰主留務。
李德裕請遣命慰撫回鶻,且運糧三萬斛以賜之,上以為疑。閏月,己亥,開延 英,召宰相議之。陳夷行於候對之所,屢言資盜糧不可。德裕曰:“今徵兵未集, 天德孤危。倘不以此糧啖饑虜,且使安靜,萬一天德陷沒,咎將誰歸!”夷行至上 前,遂不敢言。上乃許以穀二萬斛賑之。
以前山南東道節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為太子太師。先是漢水溢,壞襄州民居。 故李德裕以為僧孺罪而廢之。
盧龍軍複亂,殺陳行泰,立牙將張絳。
初,陳行泰逐史元忠,遣監軍傔以軍中大將表來求節鉞。李德裕曰:“河朔事 勢,臣所熟諳。比來朝廷遣使賜詔常太速,故軍情遂固。若置之數月不問,必自生 變。今請留監軍傔,勿遣使以觀之。”既而軍中果殺行泰,立張絳,複求節鉞,朝 廷亦不問。會雄武軍使張仲武起兵擊絳,且遣軍吏吳仲舒奉表詣京師,稱絳慘虐, 請以本軍討之。冬,十月,仲舒至京師。詔宰相問狀,仲舒言:“行泰、絳皆遊客, 故人心不附。仲武幽州舊將,性忠義,通書,習戎事,人心嚮之。嚮者張絳初殺行 泰,召仲武,慾以留務讓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仲武行至昌平,絳複卻之。今計 仲武才發雄武,軍中已逐絳矣。”李德裕問:“雄武士卒幾何?”對曰:“軍士八 百,外有上團五百人。”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對曰:“在得人心。苟人 心不從,兵三萬何益?”德裕又問:“萬一不克,如何?”對曰:“幽州糧食皆在 媯州及北邊七鎮,萬一未能入,則據居庸關,絕其糧道,幽州自困矣!”德裕奏: “行泰、絳皆使大將上表,脅朝廷,邀節鉞,故不可與。今仲武先自表請發兵為朝 廷討亂,與之則似有名。”乃以仲武知盧龍留後。仲武尋克幽州。
上校獵咸陽。
十一月,李德裕上言:“今回鶻破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若不遣使訪問,則 戎狄必謂國家降主虜庭,本非愛惜,既負公主,又傷虜情。請遣通事捨人苗縝齎詔 詣溫沒斯,令轉達公主,兼可蔔溫沒斯逆順之情。”從之。
上頗好田獵及武戲,五坊小兒得出入禁中,賞賜甚厚。嘗謁郭太後,從容問為 天子之道,太後勸以納諫。上退,悉取諫疏閱之,多諫遊獵。自是上出畋稍希,五 坊無複橫賜。
癸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鄲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初,黠戛斯既破回鶻,得太和公主,自謂李陵之後,與唐同姓,遣達幹十人奉 公主歸之於唐。回鶻烏介可汗引兵邀擊達幹,盡殺之,質公主,南度磧,屯天德軍 境上。公主遣使上表,言可汗已立,求冊命。烏介又使其相頡幹伽斯等上表,借振 武一城以居公主、可汗。十二月,庚辰,制遣右金吾大將軍王會等慰問回鶻,仍賑 米二萬斛。又賜烏介可汗敕書,諭以“宜帥部眾漸複舊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計。” 又雲:“慾借振武一城,前代未有此比。或慾別遷善地,求大國聲援,亦須且於漠 南駐止。朕當許公主入覲,親問事宜。儻須應接,必無所吝。”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下會昌二年(壬戌,西元八四二年)
春,正月,以張仲武為盧龍節度使。
朝廷以回鶻屯天德、振武北境,以兵部郎中李拭為巡邊使,察將帥能否。拭, 鄜之子也。
二月,淮南節度使李紳入朝。丁醜,以紳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河東節度使苻澈修把頭烽舊戍以備回鶻。李德裕奏請增兵鎮守,及修東、中二 受降城以壯天德形勢,從之。右散騎常侍柳公權素與李德裕善,崔珙奏為集賢學士、 判院事。德裕以恩非己出,因事左遷公權為太子詹事。
回鶻複奏求糧,及尋勘吐穀渾、黨項所掠,又借振武城。詔遣內使楊觀賜可汗 書,諭以城不可借,餘當應接處置。
三月,戊申,李拭巡邊還,稱振武節度使劉沔有威略,可任大事。時河東節度 使苻澈疾病,庚申,以沔代之。以金吾上將軍李忠順為振武節度使。遣將作少監苗 縝冊命烏介可汗,使徐行,駐於河東,俟可汗位定,然後進。既而可汗屢侵擾邊境, 縝竟不行。
回鶻嗢沒斯以赤心桀黠難知,先告田牟雲,赤心謀犯塞。乃誘赤心並僕固殺之, 那頡啜收赤心之眾七千帳東走。河東奏:“回鶻兵至橫水,殺掠兵民,今退屯釋迦 泊東。”李德裕上言:“釋迦泊西距可汗帳三百裡,未知此兵為那頡所部,為可汗 遣來。宜且指此兵雲不受可汗指揮,擅掠邊鄙。密詔劉沔、武仲先經略此兵,如可 以討逐,事亦有名。摧此一支,可汗必自知懼。”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禦使田牟奏:“回鶻侵擾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 三千拒之。”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長於野戰,短於攻城。牟但 應堅守以待諸道兵集,今全軍出戰,萬一失利,城中空虛,何以自固!望亟遣中使 止之。如已交鋒,即詔雲、朔、天德以來羌、渾各出兵奮擊回鶻,凡所虜穫,並令 自取。回鶻羈旅二年,糧食乏絕,人心易動。宜詔田牟招誘降者,給糧轉致太原, 不可留於天德。嗢沒斯誠偽雖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賞。縱使不誠,亦足為反間。且 慾獎其忠義,為討伐之名,令遠近諸蕃知但責可汗犯順,非慾盡滅回鶻。石雄善戰 無敵,請以為天德都團練副使,佐田牟用兵。”上皆從其言。初,太和中,河西黨 項擾邊,文宗召石雄於白州,隸振武軍為裨將,屢立戰功,以王智興故,未甚進擢。 至是,德裕舉用之。甲申,嗢沒斯帥其國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餘人來降。
上信任李德裕,觀軍容使仇士良惡之。會上將受尊號,禦丹鳳樓宣赦。或告士 良,宰相與度支議草制減禁軍衣糧及馬芻粟,士良揚言於眾曰:“如此,至日,軍 士必於樓前喧譁!”德裕聞之,乙酉,乞開延英自訴。上怒,遽遣中使宣諭兩軍: “赦書初無此事。且赦書皆出朕意,非由宰相,爾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稱謝。 丁亥,群臣上尊號曰仁聖文武至神大孝皇帝。赦天下。
五月,戊申,遣鴻臚卿張賈安撫嗢沒斯等,以嗢沒斯為左金吾大將軍、懷化郡 王;其次酋長官賞有舉。賜其部眾米五千斛,絹三千匹。
那頡啜帥其眾自振武、大同,東因室韋、黑沙,南趣雄武軍,窺幽州。盧龍節 度使張仲武遣其弟仲至將兵三萬迎擊,大破之,斬首捕虜不可勝計,悉收降其七千 帳,分配諸道。那頡啜走,烏介可汗穫而殺之。時烏介眾雖衰減,尚號十萬,駐牙 於大同軍北閭門山。楊觀自回鶻還,可汗表求糧食、牛羊,且請執送嗢沒斯等。詔 報以“糧食聽自以馬價於振武糴三千石。牛,稼穡之資,中國禁人屠宰;羊,中國 所鮮,出於北邊雜虜,國家未嘗科調。嗢沒斯自本國初破,先投塞下,不隨可汗已 及二年,慮彼猜嫌,窮迫歸命。前可汗正以猜虐無親,致內離外叛,今可汗失地遠 客,尤宜深矯前非。若複骨肉相殘,則可汗左右信臣誰敢自保!朕務在兼愛,已受 其降。於可汗不失恩慈,於朝廷免虧信義,豈不兩全事體,深葉良圖!”
嗢沒斯入朝。六月,甲申,以嗢沒斯所部為歸義軍,以嗢沒斯為左金吾大將軍, 充軍使。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陳夷行罷為左僕射。秋,七月,以尚書右丞李讓夷為中書 侍郎、同平章事。
嵐州人田滿川據州城作亂,劉沔討誅之。
嗢沒斯請置家太原,與諸弟竭力扞邊。詔劉沔存撫其家。烏介可汗複遣其相上 表,借兵助複國,又借天德城,詔不許。初,可汗往來天德、振武之間,剽掠羌、 渾,又屯杷頭烽北。朝廷屢遣使諭之,使還漠南,可汗不奉詔。李德裕以為“那頡 啜屯於山北,烏介恐其與奚、契丹連謀邀遮,故不敢遠離塞下。望敕張仲武諭奚、 契丹與回鶻共滅那頡啜,使得北還。”及那頡啜死,可汗猶不去。議者又以為回鶻 待馬價。詔盡以馬價給之,又不去。八月,可汗帥眾過杷頭烽南,突入大同川,驅 掠河東雜虜牛馬數萬,轉鬥至雲州城門。刺史張獻節閉城自守,吐穀渾、黨項皆挈 家入山避之。庚午,詔發陳、許、徐、汝、襄陽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來春 驅逐回鶻。
丁醜,賜嗢沒斯與其弟阿歷支、習勿啜、烏羅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貞、思 義、思禮;國相愛邪勿姓愛,名弘順;仍以弘順為歸義軍副使。上遣回鶻石戒直還 其國,賜可汗書,諭以“自彼國為紇吃斯所破,來投邊境,撫納無所不至。今可汗 尚此近塞,未議還蕃,或侵掠雲、朔等州,或鈔擊羌、渾諸部。遙揣深意,似恃姻 好之情。每觀蹤由,實懷馳突之計。中外將相鹹請誅翦,朕情深屈己,未忍倖災。 可汗宜速擇良圖,無貽後悔。”上又命李德裕代劉沔答回鶻相頡幹迦斯書,以為: “回鶻遠來依投,當效呼韓邪遣子入侍,身自入朝。及令太和公主入謁太皇太後, 求哀乞憐,則我之救恤,無所愧懷。而乃睥睨邊城,桀驁自若,邀求過望,如在本 蕃,又深入邊境,侵暴不已,求援繼好,豈宜如是!來書又雲胡人易動難安,若令 忿怒,不可複制。回鶻為紇吃斯所破,舉國將相遣骸棄於草莽,累代可汗墳墓,隔 在天涯,回鶻忿怒之心,不施於彼;而蔑棄仁義,逞誌中華,天地神祇豈容如此! 昔郅支不事大漢,竟自夷滅,往事之戒,得不在懷!”
戊子,李德裕等上言:“若如前詔,河東等三道嚴兵守備,俟來春驅逐,乘回 鶻人困馬贏之時,又官軍免盛寒之苦,則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詔命。若慮河冰 既合,回鶻複有馳突,須早驅逐,則當及天時未寒,決策於數日之間。以河朔兵益 河東兵,必令收功於兩月之內。今聞外議紛紜,互有異同,倘不一詢群情,終為浮 辭所撓。望令公卿集議。”詔從之。時議者多以為宜俟來春。九月,以劉沔兼招換 回鶻使,如須驅逐,其諸道行營兵權令指揮。以張仲武為東面招撫回鶻使,其當道 行營兵及奚、契丹、室韋等並自指揮。以李思忠為河西黨項都將回鶻西南面招討使, 皆會軍於太原。令沔屯雁門關。
初,奚、契丹羈屬回鶻,各有監使,歲督其貢賦,且詗唐事。張仲武遣牙將石 公緒統二部,盡殺回鶻監使等八百餘人。仲武破那頡啜,得室韋酋長妻子。室韋以 金帛羊馬贖之,仲武不受,曰:“但殺回鶻監使則歸之!”癸卯,李德裕等奏: “河東奏事官孫儔適至,雲回鶻移營近南四十裡。劉沔以為此必契丹不與之同,恐 為其掩襲故也。據此事勢,正堪驅除。臣等問孫儔,若與幽州合勢,迫逐回鶻,更 須益幾兵。儔言不須多益兵,唯大同兵少,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上皆從之。詔 河東、幽州、振武、天德各出大兵,移營稍前,以迫回鶻。
上聞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慾相之,以問李德裕。德裕素惡居易,乃言居易衰病, 不任朝謁。其從父弟左司員外郎敏中,辭學不減居易,且有器識。甲辰,以敏中為 翰林學士。
李思忠請與契苾、沙陀、吐穀渾六千騎合勢擊回鶻。乙巳,以銀州刺史何清朝、 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將河東蕃兵詣振武,受李思忠指揮。通,何力之五世孫。
冬,十月,丁卯,立皇子峴為益王,岐為兗王。
黠戛斯遣將軍踏布合祖等至天德軍,言“先遣都呂施合等奉公主歸之大唐,至 今無聲問,不知得達,或為奸人所隔。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於必得。”又言 “將徙就合羅川,居回鶻故國,兼已得安西、北庭達靼等五部落。”
十一月,辛卯朔,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言,請出兵五千討回鶻,詔不許。
上遣使賜太和公主冬衣,命李德裕為書賜公主,略曰:“先朝割愛降婚,義寧 家園,謂回鶻必能禦侮,安靜塞垣。今回鶻所為,甚不循理,每馬首南嚮,姑得不 畏高祖、太宗之威靈!慾侵擾邊疆,豈不思太皇太後慈愛!為其國母,足得指揮。 若回鶻不能稟命,則是棄絕姻好,今日已後,不得以姑為詞!”
上倖涇陽校獵。乙卯,諫議大夫高少逸、鄭朗於閣中諫曰:“陛下比來遊獵稍 頻,出城太遠,侵星夜歸,萬機曠廢。”上改容謝之。少逸等出,上謂宰相曰: “本置諫官使之論事,朕慾時時聞之。宰相皆賀。己未,以少逸為給事中,朗為左 諫議大夫。
劉沔、張仲武固稱盛寒未可進兵,請待歲首,李忠順獨請與李思忠俱進。十二 月,丙寅,李德裕奏請遣思忠進屯保大柵,從之。
丁卯,吐蕃遣其臣論普熱來告達磨贊普之喪,命將作少監李璟為弔祭使。劉沔 奏移軍雲州。
李忠順奏擊回鶻,破之。
丙戌,立皇子嶧為德王,嵯為昌王。
初,吐蕃達磨贊普有佞倖之臣,以為相。達磨卒,無子,佞相立其妃糸林氏兄 尚延力之子乞離胡為贊普,才三歲,佞相與妃共制國事,吐蕃老臣數十人皆不得預 政事。首相結都那見乞離胡不拜,曰:“贊普宗族甚多,而立糸林氏子,國人誰服 其令?鬼神誰饗其祀?國必亡矣!比年災異之多,乃為此也。老夫無權,不得正其 亂以報先贊普之德,有死而已!”拔刀剺面,慟哭而出。佞相殺之,滅其族,國人 憤怒。又不遣使詣唐求冊立。洛門川討擊使論恐熱,性悍忍,多詐謀,乃屬其徒告 之曰:“賊捨國族立糸林氏,專害忠良以脅眾臣,且無大唐冊命,何名贊普!吾當 與汝屬舉義兵,入誅糸林妃及用事者以正國家。天道助順,功無不成。”遂說三部 落,得萬騎。是歲,與青海節度使同盟舉兵,自稱國相。至渭州,遇國相尚思羅屯 薄寒山,恐熱擊之,思羅棄輜重西奔松州。恐熱遂屠渭州。思羅發甦毘、吐穀渾、 羊同等兵,合八萬,保洮水,焚橋拒之。恐熱至,隔水語甦毘等曰:“賊臣亂國, 天遣我來誅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為宰相,國內兵我皆得制之,汝不從,將滅 汝部落!”甦毘等疑不戰,恐熱引驍騎涉水,甦毘等皆降,思羅西走,追穫,殺之。 恐熱盡並其眾,合十餘萬,自渭州松州,所過殘滅,屍相枕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