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5日 星期六

資治通鑒卷232 【唐紀四八】


資治通鑒卷232 【唐紀四八】

起旃蒙赤奮若八月,盡強圉單閼七月,凡 二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元年(乙醜,西元七八五年)
八月,甲子,詔凡不急之費及人冗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 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 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嚮受命。”庭光等複西嚮拜。 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 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 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瑰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 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 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 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複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 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禦史 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西,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 娖隊矣!”須臾,軍中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初,懷 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禦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鹹陽不進,璀密言 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 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 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 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 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複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 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鹹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 不亦善乎!”璀至鹹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 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寶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 吾入死地邪!’”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慾全懷光者,誠惜璀也。 卿至,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倖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 人臣迫逐其君,而可複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 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 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 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 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鄘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 侯。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複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 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嚮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 及新附諸帥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複誅伐。”如此, 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 行將複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倖不可以常覬。”又曰:“臣姑以 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穫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 在宣揚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次,一純 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 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帥之悖臣 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 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 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又 曰:“億兆汙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 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 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複興。” 又“硃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徵,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 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 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週,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群生改觀之時。威則 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 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 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倡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 面見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求助,其 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 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之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 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 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 守封疆,非彼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 問。”
初,李晟嘗將神策軍戍成都,及還,以營妓高洪自隨。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怒, 追而還之,由是有隙。至是,劉從一有疾,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 其意,以延賞為左僕射。
駱元光將殺徐庭光,謀於韓遊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慾殺之,馬公必怒, 公能救其死乎!”遊瑰曰:“諾。”壬午,遇庭光於軍門之外,揖而數其罪,命左 右碎斬之。入見馬燧,頓首請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輒 殺之,是無統帥也”慾斬之。遊瑰曰:“元光殺裨將,公猶怒如此。公殺節度使, 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為之請,乃捨之。
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為戶部尚書;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於闐王曜上言:“兄勝讓國於臣,今請複立勝子銳。”上以銳檢校光祿卿,還 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不習其俗,不可往。” 上嘉之,以銳為韶王諮議。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二年(丙寅,西元七八六年)
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劉滋為左散騎常侍,與給事中崔造、中書捨人齊 映並同平章事。滋,子玄之孫也。造少居上元,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為友,以 王佐自許,時人謂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讓事於 造。造久在江外,疾錢穀諸使罔上之弊,奏罷水陸運使、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 等,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詣京師。令宰相分判尚書六曹:齊映判兵 部,李勉判刑部,劉滋判吏部、禮部,造判戶部、工部,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 鹽鐵、榷酒,吉中孚判度支兩稅。
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擊擒之。
崔造與元琇善,故使判鹽鐵。韓滉奏論鹽鐵過失;甲戌,以琇為尚書右丞。陝 州水陸運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鑿山開車道十八裡,以避底柱之險。”是月 道成。
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 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眾來 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禁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於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 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 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 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熟,市有醉人,當時以為嘉 瑞。人乍飽食,死者複伍之一。數月,有膚色乃複故。
以橫海軍使程日華為節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自為留後。少誠素狡險,為李希烈所 寵任,故為之報仇。己酉,以虔王諒為申、光、隨、蔡節度大使,以少誠為留後。 以隴右行營節度使曲環為陳許節度使。陳許荒亂之餘,戶口流散。曲環以勤儉率下, 政令寬簡,賦役平均,數年之間,流亡複業,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義成節度使李澄薨,其子克寧謀總軍務,秘不發喪。
丙戌,吐蕃尚結贊大舉寇涇、隴、邠、寧,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騷然,州縣 各城守,詔渾將萬人,駱元光將八千人屯鹹陽以備之。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複府兵,泌因為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 “府兵平日皆安居田畝,每府有摺衝領之,摺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 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閱,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摺衝, 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勳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不經歲。高宗以 劉仁軌為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後以來,承平日久,府兵浸 墮,為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邊將 效之。山東戍卒多齎繒帛自隨,邊將誘之寄於府庫,晝則若役,夜縶地牢,利其死 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 內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徵兵, 謂之弓廣騎,其後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又無 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為梗。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 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複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 平河中,當與卿議之。”九月,丁亥,詔十六衛各置上將軍,以寵功臣。改神策左、 右廂為左、右神策軍,殿前射生左、右廂為殿前左、右射生軍,各置大將軍二人、 將軍二人。
庚寅,李克寧始發父澄之喪,殺行軍司馬馬鉉,墨縗出視事,增兵城門。劉玄 佐出師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諭切至,克寧乃不敢襲位。丁酉,以東都留守賈耽為 義成節度使,。克寧悉取府庫之財夜出,軍士從而剽之,比明殆盡。淄青兵數千自 行營歸,過滑州,將佐皆曰:“李納雖外奉朝命,內畜兼並之誌,請館其兵於城外。” 賈耽曰:“奈何與人鄰道而野處其將士乎!”命館於城中。耽時引百騎獵於納境, 納聞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遊騎及好畤。乙巳,京城戒嚴,複遣左金吾將軍張獻甫屯鹹陽。民間傳言 複慾出倖以避吐蕃,齊映見上言曰:“外間皆言陛下已理裝,具糗糧,人情忄兇懼。 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與臣等熟計之!”因伏地流涕,上亦為之動容。
李晟遣其將王佖將驍勇三千伏於汧城,戒之曰:“虜過城下,勿擊其首;首雖 敗,彼全軍而至,汝弗能當也。不若俟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軍也, 出其不意擊之,必大捷。”佖用其言,尚結贊敗走。軍士不識尚結贊,僅而穫免。 尚結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入鳳翔境 內,無所俘掠,以兵二萬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來,何不出犒我!”經宿,乃 引退。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詩良輔與王佖將步騎五千襲吐蕃摧砂堡。 壬申,遇吐蕃眾二萬,與戰,破之,乘勝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斬其將扈屈律悉 蒙,焚其蓄積而還。尚結贊引兵自寧、慶北去,癸酉,軍於合水之北。邠寧節度使 韓遊瑰遣其將史履程夜襲其營,殺數百人。吐蕃追之,遊瑰陳於平川,潛使人鼓於 西山。虜驚,棄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為皇後。
乙未,韓滉入朝。丁酉,皇後崩。
辛醜,吐蕃寇鹽州,謂刺史杜彥光曰:“我慾得城,聽爾率人去。”彥光悉眾 奔鄜州,吐蕃入據之。
劉玄佐在汴,習鄰道故事,久未入朝。韓滉過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屬吏禮謁 之。滉相約為兄弟,請拜玄佐母。其母喜,置酒見之。酒半,滉曰:“弟何時入朝?” 玄佐曰:“久慾入朝,但力未辦耳。”滉曰:“滉力可及,弟宜早入朝。丈母垂白, 不可使更帥諸婦女往填宮也!”母悲泣不自勝。滉乃遺玄佐錢二十萬緡,備行裝。 滉留大樑三日,大出金帛賞勞,一軍為之傾動。玄佐驚服,既而遣人密聽之,滉問 孔目吏,“今日所費幾何?”詰責甚細。玄佐笑曰:“吾知之矣!”壬寅,玄佐與 陳許節度使曲環俱入朝。
崔造改錢穀法,事多不集。諸使之職,行之已久,中外安之。元琇既失職,造 憂懼成疾,不視事。既而江、淮運米大至,上嘉韓滉之功。十二月,丁巳,以滉兼 度支、諸道鹽鐵,轉運等使,造所條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託跋乾暉帥眾去,遂據其城。又寇銀州,州素無城, 吏民皆潰。吐蕃亦棄之,又陷麟州。
韓滉屢短元琇於上。庚申,崔造罷為右庶子,琇貶雷州司戶。以吏部侍郎班宏 為戶部侍郎、度支副使。
韓遊瑰奏請發兵攻鹽州,吐蕃救之,則使河東襲其背。丙寅,詔駱元光及陳許 兵馬使韓全義將步騎萬二千人會邠寧軍,趣鹽州,又使馬燧以河東軍擊吐蕃。燧至 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遷於雲、朔之間。
工部侍郎張彧,李晟之婿也。晟在鳳翔,以女嫁慕客崔樞,禮重樞過於彧。彧 怒,遂附於張延賞;給事中鄭雲逵嘗為晟行軍司馬,失晟意,亦附延賞。上亦忌晟 功名。會吐蕃有離間之言,延賞等騰謗於朝,無所不至。晟聞之,晝夜泣,目為之 腫,悉遣子弟詣長安,表請削發為僧,上慰諭,不許。辛未,於朝,見上,自陳足 疾,懇辭方鎮,上不許。韓滉素與晟善,上命滉與劉玄佐諭旨於晟,使與延賞釋怨。 晟奉詔,滉等引延賞詣晟第謝,結為兄弟,因宴飲盡歡。又宴於滉、玄佐之第,亦 如之。滉因使晟表薦延賞為相。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三年(丁卯,西元七八七年)
春,正月,壬寅,以左僕射張延賞同平章事。李晟為其子請婚於延賞,延賞不 許。晟謂人曰:“武夫性快,釋也於杯酒間,則不複貯胸中矣。非如文士難犯,外 雖和解,內蓄憾如故,吾得無懼哉!”
初,李希烈據淮西,選騎兵尤精者為左、右門槍、奉國四將,步兵尤精者為左、 右克平十將。淮西少馬,精兵皆乘騾,謂之騾軍。陳仙奇舉淮西降,才數月,詔發 其兵於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馬使甦浦悉將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會仙奇為吳少 誠所殺,少誠密遣人召門槍兵馬使吳法超等使引兵歸。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騎四 千自鄜州叛歸,渾瑊使其將白娑勒追之,反為所敗。丙午,上急遣中使敕陝虢觀察 使李泌發兵防遏,勿令濟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將兵趣靈寶,淮西兵已陳於河南矣。 泌乃命靈寶給其食,淮西兵亦不敢剽掠。明日,宿陝西七裡。泌不給其食,遣將將 選士四百人分為二隊,伏於太原倉之隘道,令之曰:“賊十隊過,東伏則大呼擊之, 西伏亦大呼應之,勿遮道,勿留行,常讓以半道,隨而擊之。”又遣虞侯集近村少 年各持弓、刀、瓦石躡賊後,聞呼亦應而追之。又遣唐英岸將千五百人夜出南門, 陳於澗北。明日四鼓,淮西兵起行入隘,兩伏發。賊眾驚亂,且戰且走,死者四之 一。進遇唐英岸,邀而擊之,賊眾大敗,擒其騾軍兵馬使張崇獻。泌以賊必分兵自 山路南遁,又遣都將燕子楚將兵四百自炭竇谷趣長水。賊二日不食,屢戰皆敗,英 岸追至永寧東,賊皆潰入山谷。吳法超果帥其眾太半趣長水,燕子楚擊之,斬法超, 殺其士卒三分之二。上以陝兵少,發神策軍步騎五千往助泌,至赤水,聞賊已破而 還。上命劉玄佐乘驛歸汴,以詔書緣道誘之,得百三十餘人,至汴州,盡殺之。其 潰兵在道,複為村民所殺,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吳少誠以其少,悉斬之以聞。 且遣使以幣謝李泌,為其破叛卒也。泌執張崇獻等六十餘人送京師,詔悉腰斬於鄜 州軍門,以令防秋之眾。
初,雲南王閤羅鳳陷巂州,穫西瀘令鄭回。回,相州人,通經術,閤羅鳳愛重 之。其子鳳迦異及孫異牟尋、曾孫尋夢湊皆師事之,每授學,回得撻之。及異牟尋 為王,以回為清平官。清平官者,蠻相也,凡有六人,而國事專決於回。五人者事 回甚卑謹,有過,則回撻之。雲南有眾數十萬,吐蕃每入寇,常以雲南為前鋒,賦 斂重數,又奪其險要立城堡,歲徵兵助防,雲南苦之。回因說異牟尋複自歸於唐, 曰:“中國尚禮義,有惠澤,無賦役。”異牟尋以為然,而無路自致,凡十餘年。 及西川節度使韋皋至鎮,招撫境上群蠻,異牟尋潛遣人因諸蠻求內附。皋奏:“今 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雲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 分其勢。”上命皋先作邊將書以諭之,微觀其趣。
張延賞與齊映有隙,映在諸相中頗稱敢言,上浸不悅。延賞言映非宰相器。壬 子,映貶夔州刺史。劉滋羅為左散騎常侍,以兵部侍郎柳渾同平章事。韓滉性苛暴, 方為上所任,言無不從,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過不贍。渾另為滉所引薦,正 色讓之曰:“先相公以褊察為相,不滿歲而罷,今公又甚焉。奈何榜吏於省中,至 有死者!且作福作威,豈人臣所宜!”滉愧,為之少霽威嚴。
二月,壬戌,以檢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轉運使韓滉薨。滉久在二浙,所辟僚 佐,各隨其長,無不得人。嘗有故人子謁之,考其能,一無所長,滉與之宴,竟席, 未嘗左右視及與並坐交言。後數日,署為隨軍,使監庫門。其人終日危坐,吏卒無 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東、西道為三:浙西,治潤州;浙東,治越州;宣、歙、池,治宣州; 各置觀察使以領之。上以果州刺史白誌貞為浙西觀察使,柳渾曰:“誌貞,憸人, 不可複用。”會渾疾,不視事,辛巳,詔下,用之。渾疾間,遂乞骸骨,不許。
甲申,葬昭德皇後於靖陵。
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結贊得鹽、夏州,各留千餘人戍之,退屯鳴沙。自冬入春,羊馬多 死。糧運不繼,又聞李晟克摧沙,馬燧、渾瑊等各舉兵臨之,大懼,屢遣使求和, 上未之許。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使者相繼於路。 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複濟河,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 韓遊瑰曰:“吐蕃弱則求盟,強則入寇,今深入塞內而求盟,此必詐也!”韓滉曰: “今兩河無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劉玄佐之徒將十萬眾戍之,河、 湟二十餘州可複也。其資糧之費,臣請主辦。”上由是不聽燧計,趣使進兵。燧請 與吐蕃使論頰熱俱入朝論之,會滉薨,燧、延賞皆與晟有隙,慾反其謀,爭言和親 便。上亦恨回紇,慾與吐蕃和,共擊之,得二人言,正會己意,計遂定。延賞數言 “晟不宜久典兵,請以鄭雲逵代之。”上曰:“當令自擇代者。”乃謂晟曰:“朕 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不可複之鳳翔,宜留朝廷,朝 夕輔朕,自擇一人可代鳳翔者。晟薦都虞候邢君牙。君牙,樂壽人也。丙午,以君 牙為鳳翔尹團練使。丁未,加晟太尉、中書令,勳、封如故;餘悉罷之。晟在鳳翔, 嘗謂僚佐曰:“魏徵好直諫,餘竊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為, 非勳德所宜。”晟斂容曰:“司馬失言。晟任兼將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為臣!” 叔度慚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顧問,極言無隱。性沉密,未嘗洩於人。
辛亥,馬燧入朝。燧既來,諸軍皆閉壁不戰,尚結贊遽自鳴沙引歸,其眾乏馬, 多徒行者。崔浣見尚結贊,責以負約。尚結贊曰:“吐蕃破硃泚,未穫賞,是以來, 而諸州各城守,無由自達。鹽、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今明公來,慾 踐修舊好,固吐蕃之願也。今吐蕃將相以下來者二十一人,渾侍中嘗與之共事,知 其忠信。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皆信厚聞於異域,請使之主盟。”
夏,四月,丙寅,浣至長安。辛未,以浣為鴻臚卿,複使入吐蕃語尚結贊曰: “希全守靈,不可出境,李觀已改官,今遣渾瑊盟於清水。”且令先歸鹽、夏二州。 五月,甲申,渾自鹹陽入朝,以為清水會盟使。戊子,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為副使, 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為判官,特進宋奉朝為都監。己醜,瑊將二萬餘人赴盟所。乙巳, 尚結贊遣其屬論泣贊來言:“清水非吉地,請盟於原州之土梨樹,既盟而歸鹽、夏 二州。”上皆許之。神策將馬有麟奏:“土梨樹多阻險,恐吐蕃設伏兵,不如平涼 川坦夷。”時論泣贊已還,丁未,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後吳少誠,繕兵完城,慾拒朝命,判官鄭常、大將楊冀謀逐之,詐為手 詔賜諸將申州刺史張伯元等。事洩,少誠殺常、冀、伯元。大將宋旻、曹濟奔長安。
閏月,己未,韋皋複與東蠻和義王苴那時書,使詗伺導達雲南。
庚申,大省州、縣官員,收其祿以給戰士,張延賞之謀也。時新除官千五百人, 而當減者千餘人,怨嗟盈路。
初,韓滉薦劉玄佐可使將兵複河、湟,上以問玄佐,玄佐亦贊成之。滉薨,玄 佐奏言:“吐蕃方強,未可與爭。”上遣中使勞問玄佐,玄佐臥而受命。張延賞知 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辭。皆由延賞罷李晟兵柄,故武臣 皆憤怒解體,不肯為用故也。
上以襄、鄧扼淮西衝要,癸亥,以荊南節度使曹王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以襄、 鄧、複、郢、安、隨、唐七州隸之。
渾瑊之發長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為備不可不嚴。張延賞言於上曰:“晟 不慾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 召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自為猜貳以阻虜情。瑊奏吐蕃決以辛未盟,延賞集百官, 以瑊表稱詔示之曰:“李太尉謂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渾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 聞之,泣謂所親曰:“吾生長西陲,備諳虜情,所以論奏,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韓遊瑰屯洛口,以為瑊援。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所 且七十裡,公有急,元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詔指固止之。元光不從,與 瑊連營相次,距明所三十餘裡。元光壕柵深固,瑊壕柵皆可逾也。元光伏兵於營西, 韓遊瑰亦遣五百騎伏於其側,曰:“若有變,則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勢。”尚結贊 與瑊約,各以甲士三千人列於壇之東西,常服者四百人從至壇下,辛未,將盟,尚 結贊又請各遣遊騎數十更相覘索,瑊皆許之。吐蕃伏精騎數萬於壇西,遊騎貫穿唐 軍,出入無禁。唐騎入虜軍,悉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虜伐鼓三聲, 大噪而至,殺宋奉朝等於幕中。瑊自幕後出,偶得它馬乘之,伏鬣入其銜,馳十餘 裡,銜方及馬口,故矢過其背而不傷。唐將卒皆東走,虜縱兵追擊,或殺或擒之, 死者數百人,擒者千餘人,崔漢衡為虜騎所擒。渾瑊至其營,則將卒皆遁去,營空 矣。駱元光發伏成陳以待之,虜追騎愕眙。瑊入元光營,追騎顧見邠寧軍西馳,乃 還。元光以輜重資瑊,與瑊收散卒,勒兵整陳而還。
是日上臨朝,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馬燧曰:“然。”柳 渾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 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不知邊計;大臣亦為此言邪!”皆伏地頓首謝,因 罷朝。是夕,韓遊瑰表言:“虜劫盟者,兵臨近鎮。”上大驚,街遞其表以示渾。 明旦,謂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乎!”上慾出倖,以避吐蕃,大臣諫 而止。
李晟大安園多竹,複有為飛語者,雲“晟伏兵大安亭,謀因倉猝為變。”晟遂 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恆齎詔遺尚結贊,至吐蕃境,不納而還。渾瑊留屯奉天。 甲戌,尚結至故原州,引見崔漢衡等曰:“吾飾金械,慾械瑊以獻贊普。今失瑊, 虛致公輩。”又謂馬燧之侄弇曰:“胡以馬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馬不能舉 足,當是時,侍中渡河掩之,吾全軍覆沒矣!所以求和,蒙侍中力。今全軍得歸, 奈何拘其子孫!”命弇與宦官俱文珍、渾瑊將馬寧俱歸。分囚崔漢衡等於河、廓、 鄯州。上聞尚結贊之言,由是惡馬燧。
六月,丙戌,以馬燧為司徒兼侍中,罷其副元帥、節度使。初,吐蕃尚結贊惡 李晟、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 慾執渾瑊以賣燧,使並穫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張延賞慚懼,謝病 不視事。
以陝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河東都虞候李自良從馬燧入朝,上慾以為河東節度使,自良固辭曰:“臣事燧 日久,不慾代之為帥。”乃以為右龍武大將軍。明日,自良入謝,上謂之曰:“卿 於馬燧,存軍中事分,誠為得禮。然北門之任,非卿不可。”卒以自良為河東節度 使。
吐蕃之戍鹽、夏者,饋運不繼,人多病疫思歸,尚結贊遣三千騎逆之,悉焚其 廬捨,毀其城,驅其民而去。靈鹽節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韋皋以雲南頗知書,壬辰,自以書招諭之,令趣遣使入見。
李泌初視事,壬寅,與李晟、馬燧、柳渾俱入見,上謂泌曰:“卿昔在靈武, 已應為此官,卿自退讓。朕今用卿,慾與卿有約,卿慎勿報仇,有恩者朕當為卿報 之。”對曰:“臣素奉道,不與人為仇。李輔國、元載皆害臣者,今自斃矣。素所 善及有恩者,率已顯達,或多零落,臣無可報也。”上曰:“雖然,有小恩者,亦 當報之。”對曰:“臣今日亦願與陛下為約,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 “願陛下勿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固無形蹟。李晟、馬燧有大功於國,聞有讒之 者,雖陛下必不聽,然臣今日對二人言之,慾其不自疑耳。陛下萬一害之,則宿衛 之士,方鎮之臣,無不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變不日複生也!人臣苛蒙人主愛信則 倖矣,官於何有!臣在靈武之日,未嘗有官,而將相皆受臣指畫;陛下以李懷光為 太尉而懷光愈懼,遂至於叛。此皆陛下所親見也。今晟、燧富貴已足,苟陛下坦然 待之,使其自保無虞,國家有事則出從徵伐,無事則入奉朝請,何樂如之!故臣願 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則天下永無事矣。”上曰:“朕 始聞卿言,聳然不知所謂。及聽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計也!朕謹當書紳,二大臣 亦當共保之。”晟、燧皆起,泣謝。上因謂泌曰:“自今凡軍旅糧儲事,卿主之。 吏、禮委延賞,刑法委渾。”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 之職,不可分也。非如給事則有吏過、兵過,捨人則有六押,至於宰相,天下之事 咸共平章。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上笑曰:“朕適失辭,卿言是也。” 泌請複所減州、縣官。上曰:“置吏以為人也,今戶口減於承平之時三分之二,而 吏員更增,可乎!”對曰:“戶口雖減,而事多於承平且十倍,吏得無增乎!且所 減皆有職事而冗官不減,此所以為未當也。至德以來置額外官,敵正官三分之一, 若聽使計日得資然後停,加兩選授同類正員官。如此,則不惟不怨,兼使之喜矣。” 又請諸王未出閣者不除府官,上皆從之。乙卯,詔先所減官,並複故。
初,張延賞在西川,與東川節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駱穀,值霖雨,道塗隊伍 滑,衛士多亡歸硃泚,叔明之子升及郭子儀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 人危乘輿,相與齧臂為盟,著行滕、釘革奚,更鞚上馬以至梁州,他人皆不得近。 及還長安,上皆以為禁衛將軍,寵遇甚厚。張延賞知升私出入郜國大長公主第,密 以白上。上謂李泌曰:“郜國已老,升年少,何為如是!殆必有故,卿宜察之。” 泌曰:“此必有慾動搖東宮者。誰為陛下言之?”上曰:“卿勿問,第為朕察之。” 泌曰:“必延賞也。”上曰:“何以知之?”泌具為上言二人之隙,且曰:“升承 恩顧,典禁兵,延賞無以中傷,而郜國乃太子蕭妃之母也,故慾以此陷之耳。”上 笑曰:“是也。”泌因請除升它官,勿令宿衛以遠嫌。
秋,七月,以升為詹事。郜國,肅宗之女也。
甲子,割振武之綏、銀二州,以右羽林將軍韓潭為夏、綏、銀節度使,帥神策 之士五千、朔方、河東之士三千鎮夏州。
時關東防秋兵大集,國用不充。李泌奏:“自變兩稅法以來,籓鎮、州、縣多 違法聚斂。繼以硃泚之亂,爭榷率、徵罰以為軍資,點募自防。泚既平,自懼違法, 匿不敢言。請遣使以詔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於法應留使、留州之外,悉輸京 師。其官典逋負,可徵者徵之,難徵者釋之,以示寬大。敢有隱沒者,重設告賞之 科而罪之。”上喜曰:“卿策甚長,然立法太寬,恐所得無幾!”對曰:“茲事臣 固熟思之,寬則穫多而速,急則穫少而遲。蓋以寬則人喜於免罪而樂輸,急則競為 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實,財不足濟今日之急而皆入於奸吏矣。”上曰:“善!” 以度支員外郎元友直為河南、江、淮南句勘兩稅錢帛使。
初,河、隴既沒於吐蕃,自天寶以來,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長安者, 歸路既絕,人馬皆仰給於鴻臚。禮賓委府、縣供之,於度支受直。度支不時付直, 長安市肆不勝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長安久者,或四十餘年,皆有妻子,買田宅,舉 質取利,安居不慾歸,命檢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給。凡得四千人,將停其給。胡客 皆詣政府訴之,泌曰:“此皆從來宰相之過,豈有外國朝貢使者留京師數十年不聽 歸乎!今當假道於回紇,或自海道各遣歸國,有不願歸者,當於鴻臚自陳,授以職 位,給俸祿為唐臣。人生當乘時展用,豈可終身客死邪!”於是胡客無一人願歸者, 泌皆分隸神策兩軍,王子、使者為散兵馬使或押牙,餘皆為卒,禁旅益壯。鴻臚所 給胡客才十餘人,歲省度支錢五十萬緡,市人皆喜。
上複問泌以複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徵關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計歲食粟 二百四萬斛。今粟鬥直錢百五十,為錢三百六萬緡。國家比遭饑亂,經費不充,就 使有錢,亦無粟可糴,未暇議複府兵也。”上曰:“然將奈何?亟減戍卒歸之,何 如?”對曰:“陛下誠能用臣之言,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粟麥日 賤,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何為不用!”對曰:“此須急為之,過旬日 則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蘭之間,以牛運糧,糧盡,佔無所用,請發左藏惡繒染 為彩纈,因黨項以市之,每頭不過二三匹,計十八萬匹,可致六萬餘頭。又命諸冶 鑄農器糴麥種,分賜沿邊軍鎮,募戍卒,耕荒田而種之,約明年麥熟倍償其種,其 餘據時價五分增一,官為糴之。來春種禾亦如之。關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 卒穫利,耕者浸多。邊地居人至少,軍士月食官糧,粟麥無所售,其價必賤,名為 增價,實比今歲所減多矣。”上曰:“善!”即命行之。泌又言:“邊地官多闕, 請募人入粟以補之,可足今歲之糧。”上亦從之,因問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 對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則安於其土,不複思歸。舊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將 滿,下令有願留者,即以所開田為永業。家人原來來者,本貫給長牒續食而遣之。 據應募之數,移報本道,雖河朔諸帥得免更代之煩,亦喜聞矣。不過數番,則戍卒 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變關中之疲弊為富強也。”上喜曰:“如此,天 下無複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上曰:“計將安 出?”對曰:“臣未敢言之,俟麥禾有效,然後可議也。”上固問,不對。泌意慾 結回紇、大食、雲南與共圖吐蕃,令吐蕃所備者多。知上素恨回紇,恐聞之不悅, 並屯田之議不行,故不肯言。既而戍卒應募,願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賜駱元光姓名李元諒。
左僕射、同平章事張延賞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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